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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来的早,娇娘怕热,一到这个时候最难安眠,而最近几天,也不知道历城是怎么了,天气热得仿佛进了三伏天。
入夜,娇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纵有清欢为她摇扇,依旧难以入睡。
清欢见她翻来覆去更惹的一身汗,于是建议,“要不奴婢陪着姑娘到外面走走。”
天色朦胧处,一轮弯月笼着淡淡的光,洒在静谧的甬道上,两旁花香肆溢,浓光淡影,稠密的将夜与景交织在一起。
水云间旁边的石榴花林与后花园的问渠池相邻,几株开的茂盛的石榴花舒展出枝条,曼妙的垂在池上,池边栏杆上站着两只白鹤,正抻着脖子去叼垂下来的石榴花。
镶着珍珠的绣鞋一步步由远及近,连着裙裾摩挲声音,簌簌作响,两只白鹤齐齐看去,见有人,挥一挥翅膀,飞向池中凸起的两块大石。
“姑娘,看,白鹤。”白影掠过,清欢兴奋不已。
“嘘,别吓到它们。”
娇娘悄悄走过去,水池两边修了几个半圆的台子延伸入池,与大片的莲花紧挨着。这莲花与别的地方的莲花不同,白天开放,夜晚花朵合拢,如睡着一样,所以称之为睡莲。
听巧娘说,这花不惧寒,往往能开到十月还繁茂不谢。
微风吹着水面,站在池边,不觉凉爽惬意。
娇娘闭着眼睛,享受着清风拂面,忽隐隐约约听到一道悲伤哀乐飘进耳朵里,听着就让人伤感。
“谁这么晚了,还在奏乐?”清欢也听到了。
娇娘好奇,寻音找去,“咱们去看看。”
转过问渠池,是一座由假山堆砌的凌云峰,山后面是雨花台,那乐声就是从那传出来的。
“程誉表哥?”灯笼往前一照,娇娘眯着眼睛打量着坐在廊下栏杆上的人,待看清,不由一惊,他手中拿着埙,见是她,也是一惊。
“你怎么在这?”两人异口同声,不由一乐,程誉微笑,眼神中满是数不尽的温柔,“这么晚了还没睡,是我吵着你了吗?”
娇娘踩着台阶走过去,“天气太热,我睡不着,就出来走动走动,恰好听到你的埙声。”
他今夜仿佛有点不同,褪去了一身劲装,着一身常衣,白色的衣裳显得他多了几分儒雅,不再是凛凛威风的模样,眉宇间还隐隐蕴着一抹忧愁悲色。
“如果我没听错,誉表哥最后所奏是《哀郢》里的后两句,“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信非无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誉表哥可是想家了??”
竟能从他的埙声中听出他的心事,程誉微窘,“是不是很没出息?”
娇娘摇摇头,“人若无思家之情,那还不如畜生哪。”她低下头,轻喃一句,“我也想家了。”
两人默契的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好似都在静静地思念,少许,程誉开了口,“今天是我娘的忌日,这只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娇娘恍然,侧头望他,他眼角噙着一层淡淡的阴郁,复对着娇娘明朗微笑,“我不该和你说这个。”
老太太的生辰是六月,所以忌讳这个月有人做祭奠之事,这么多年他连在母亲忌日当天烧些纸钱都不敢,只是每每这一日他都会吹埙来寄托他的思念。
娇娘聪颖,自然心里明了,二婶虽然对他们视如己出,但他们到底是寄人篱下,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她轻轻道:“我也没了娘。”语气哀婉低迷。
程誉心中一滞,觉得是自己惹得她想起自己的伤心事,连忙道歉,“对不起。”
娇娘浅笑与他,“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说,虽然我娘已经故去,但我知道她一直都在我身边。每当我想她的时候,我就望着天上的星星,你看,最亮的那一颗就是她。”
她指着天,眼睛明亮如星,闪着耀眼的光芒,程誉看着她,一时竟移不开眼,只觉得这世上再好看的事物也不如眼前的她。
娇娘觉旁边无声,转头看去,只见程誉灼灼的看着自己。她脸上不觉一红,侧头低垂,高举的手慢慢放下,却突然被人抓住,握在手中。
她抬头一望,便陷入他灼热的眼神中。
他静默着,她亦静默着,只有两道忽深忽浅的呼吸萦绕在空气中。
“咳!”清欢一声假咳让娇娘惊醒回来,抽开手,面颊已滚烫得让人喘不过来气。
“我,我,明天是老太太的寿辰,还要早起,我先回去了。”娇娘心慌慌的噗通通的跳,窘得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了。
程誉再去抓,她提裙跑开,手中只残留了一丝她的芬芳。
回到房中,娇娘更是不得安睡,心跳的厉害,一闭眼便是程誉那双眼睛。
窗开着,有丝丝缕缕的埙声传来,如缠如绵,扰了她一池的心湖。
清欢见她比出去前还精神,便揶揄她,“姑娘若是实在睡不着,就起来将给程誉公子还未做好的鞋子做了吧,就差几针了。等做好送去,也好回报程誉公子深夜还在外以埙代情诉说衷肠的情意啊。”
娇娘满脸羞涩,扔着枕头打她,“你胡说八道什么,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扭头朝里躺着,再不理她。
清欢捂嘴偷笑,吹灭蜡烛,退了出去。
窗外埙声不止,摇摇曳曳的树枝倒影进来,须臾,只听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娇娘下了床,点亮一根蜡烛,随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随意一翻,正是《关雎》一页。
关关之雎,在河之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盈盈烛火钻进她的眼中,仿佛是那人的眼睛牢牢的盯着她,只觉得面臊耳热,一时心中纷乱,恼气的将窗子关上,也将那撩拨人心的声音拒之窗外。
此时再去看书,已是看不进去,竟鬼使神差的将未做好的鞋子拿出来。
这双鞋子娇娘几日前就大致完工,就差将最后一只鞋嵌上一颗翠玉,她找来针线,一针一针缝制,针线密密匝匝,看着人眼晕,恍惚中,想起那抹颀长身影,和温柔深情的双目,嘴角不由自主勾起来。
等过了明天,老太太的寿宴结束,她就把这双鞋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