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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事总是此起彼伏,也是这么个道理。
公孙迟朔不过走了一日,朝堂上便闹了一个不小的动静。倒不是北宋朝廷上的变故传进了兴州城,左右那些事情说到底同西夏也没什么关系,又不是改朝换代的大事。
即便是改朝换代的大事,他们大宋谁做皇帝谁沦为阶下囚。着实,也不是同他们西夏朝廷很有关系。
谁承想,北宋局面还不是很稳定,西夏朝廷大殿上也硝烟味弥漫,高太后不过才离政几日,朝堂上便又掀起一股狂风。
“老臣请问陛下,若是加封景娘娘为皇太后,是否要建墓陵与铭文?”
动静说的是皇帝不知怎么想的突然想起他那已故许久的生母,先前皇帝登基后被尊为景太妃的,先皇帝的景嫔娘娘。说的是夜里突然被自家生母托梦,甚是凄惨悲哀地说是这些年一直冷冰冰的无名无分,也无香火供奉有些悲凉,自己的亲生儿子有出息了,便想说讨个名分,要个陵碑。
托梦什么的自然算不得真,不过是皇帝找的一个借口罢了。据说皇帝先前也是提过的,可彼时朝堂上毕竟还有高太后这一尊大佛,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可能答应。
礼部尚书蒋乘辅第一个站出来,毕竟是历经三朝的传统人家,自然对礼制很是敏感许多,纵然言语真的很是有些得罪。得罪皇帝的言语说的是景嫔生前也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妃嫔,是生了如今陛下才有这个晋妃的殊荣。皇帝登基以后也尽了孝道封了个淑贤皇太妃,这对于一个位至嫔而已的妃嫔已经是个天大的恩荣。
可皇帝自然明显的不那么想,先前高太后坐镇,皇帝又是早早地寄养在高太后的名下,本就不适合在高太后跟前谈及淑贤皇太妃的名分。如今皇帝选的这个时机倒是选得很有头脑,没有高太后掣肘,再论皇太妃名分是势在必行之事。
彼时倾阳长公主坐在上座,皇帝执着景娘娘的名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依皇帝的个性,若是不达到目的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她也不傻,若是不到最后,自然不平白无故地淌这趟浑水。
放眼望过去,朝堂之上,自然不会有大臣支持皇帝的主张。
那厢,宰辅也站了出来:“本朝有过册封太后的不过两位娘娘,倾阳长公主生母昌贤皇太后是一个,先太后高氏是一个。倾阳长公主生母是先帝发妻,契丹贵女,血统高贵无双,又是先帝钦封的昌贤皇后,加封皇太后本就是理所应当的道理。”宰辅说:“高氏获罪伏法,皇太后的头衔自然理当革去。可陛下生母景氏生前也不过被赐封为嫔,如今要论及皇太后自然是万万不可。”
宰辅这一席话堪堪说完,一语中的。皇帝果然脸色不是很好:“宰辅是要置寡人与不孝之地吗?”
“陛下贵重,景娘娘的功德自然无量。陛下可以为景娘娘追思哀悼,这些都是皇帝对生母应该有的礼仪,可加封皇太后,实在万万不可!望陛下三思!”
宰辅和礼部尚书两人一左一右,倒是丝毫都不怕得罪皇帝。
他两人说的话自然也很是有道理。皇帝生母景妃不过一介嫔,母家如今也没落了,身份自然上不了台面。贸贸然要封太后于情于理都实在说不过去。
皇帝原本长在景嫔身边,再长大些便丧了母亲。对景娘娘的孝心自然很是让人感动,可皇帝如今的身份也不仅仅只是景娘娘的儿子。
皇帝见众臣不由分说的样子,特别是宰辅和礼部尚书二人,脸上自然不是很高兴:“寡人不过是想尊生母为太后,这些弯弯绕绕的礼制规矩尔等不用拿来诓寡人。”
“陛下慎言,礼制规矩都是前朝传下来的,先有礼有了名分才能治其家,才能治天下。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如何能够质疑前朝的礼制?”
礼部尚书倒是言辞犀利,这一番话堵得皇帝涨红着脸:“你们……若是寡人旨意要晋封寡人生母为皇太后呢?”
此言一出,众臣纷纷跪下,语气很是咄咄逼人:“请陛下三思!”
百善孝为先,这些道理自然也不会有错。皇帝的孝心着实让人听着也很是感动,可身为人子的孝心是一回事,朝廷法度也是一回事。
“老臣请问陛下,若是晋封景娘娘为皇太后,是否要修建墓陵与碑文?”
倾阳长公主抬眼望去,跪着请愿的百官当中,作为皇帝老师的楼太傅那一缕花白花白的胡须很是显眼。
皇帝回应:“自然。”
“那请问陛下,景娘娘的碑文是先帝后妃,还是皇帝生母呢?”可怜楼太傅一把年纪,虽然不见颤巍巍的形容,到底一身老骨头还要跪在冷冰冰的大殿地板上,委实有些可怜。
“老师此话,有何区别?”
“若是先帝后妃,景妃娘娘生前仅受先帝赐封景嫔封号,于情于理都万万不可为之立碑文,建陵墓。若是殿下执意如此,恐怕先祖皇帝们会怪罪陛下蔑视礼法,会得上天降罪。”楼太傅说:“若是陛下生母,倒是位享宗庙,可以建墓陵,立碑文。可这原本也只是嫡母皇后才有的尊荣,依礼制而言,皇帝早已寄样在高氏名下,纵然高氏如今削去封号贬为庶人,可嫡母尚在,陛下却要为生母讨名分,于情理都不合。”
“旁的人家尚且宅院内重嫡母,轻庶母,陛下万万不可做毁了人之伦理,蔑视礼法的昏君!”
“老师,你!”皇帝气得从龙位上站起身,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楼太傅说的这番话的确有些狠了。这样的话,要是随随便便从旁的大臣口中说出来,尚且不说会彻底惹怒陛下,恐怕人头也会不保。
这一番话看着虽然的确是狠,可一字一句都不是妄言。自古唯有帝后能够配享墓陵碑文,得后世千古传颂供奉。前朝不是嫡子的皇帝多了,却任谁都没有作出如此轻嫡母重庶母的行为。从皇帝这边开了先例,无名无分。于公于私都不该是这个道理。
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罪名压下来皇帝身上,任谁也是无法善了的。也就只有皇帝老师楼太傅才有这个额外罢了。
皇帝如今真真到了骑虎难下的尴尬局面。本来呢,以为高氏不再权倾朝堂便再也无人能够阻止皇帝的一言一行,可如今不过只是想要加封自己母亲为太后便受到如此阻拦,叫皇帝如何能够不恨。
一旁的倾阳长公主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坐着,一声不吭。皇帝看过去自家皇姐:“皇姐以为呢?”
既然被点名了,她自然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装傻下去。左右这些个事情的确同她没什么干系,且人毕竟也死了,要这些身后名分作甚?她觉得很是多此一举。
她站起身,行了个君臣之礼:“臣以为,陛下一片孝心实在很是难得。若只是平常的追思哀悼,我想众臣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的。”她说:“可是朝廷礼法不可不顾,既然朝廷礼法是这样说的,我们做宗室子弟的自然也不能违背。臣觉得,陛下追封的淑贤皇太妃对景娘娘而言,已经是个十分了不得的尊荣了。”
皇帝瘫软地坐在龙座上:“皇姐也觉得,寡人所作所为不符合礼法吗?”
皇帝说这话十分奇怪。左右众臣同皇帝不过是因为皇帝要加封景娘娘一个太后的名分才同皇帝在朝堂上大动干戈一场,是就此事而言,并不是皇帝所作所为不符合礼法。
她跪了下来:“陛下,众臣所请,不外乎希望陛下遵循礼法罢了,万望陛下恩准。”
“万望陛下恩准!”倾阳长公主身后,新旧老少众臣没有一个不情愿的。
今日的朝会固然是不欢而散。散了朝会,她却没有即刻出宫回长公主府。
青鸾殿内,皇帝的发妻萧皇后从偏殿急急地捧着些果子吃食进来:“皇姐怎么要来,都不告诉弟媳一声,好让弟媳有所准备。”
“见过皇后娘娘。”她微微福了一福当做见礼。
萧皇后矮身扶起她:“都是自家人,皇姐这不是折煞弟媳了吗?”
皇帝的这位发妻萧氏,听说家室是真的不错。母家是御史台的大臣。外戚在朝堂上的势力本就不好太过招摇,如此一来,萧氏的家室既不会落人口舌,有配的起她这个皇后之位。
可皇帝着实同这位萧氏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情意,这她也是晓得的。她觉得他们夫妻两个,既是一个皇帝一个皇后,着实不需要什么绵长情谊。能够相敬如宾好好过日子便是极好的了。
“我自回宫以来,也鲜少瞧一瞧你,更不用说来找你吃茶了。”倾阳长公主与萧皇后一同坐到上座:“今日既然恰恰经过,便想要来关怀关怀你。”
“殿下肯记挂我们娘娘便是极好的了。我们娘娘别说都见不到陛下,这青鸾殿更是冷清得很。”萧皇后身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婢子端了御厨膳房做的小点心上来,她定睛一看,唔,有她喜欢的梅子糕和桃花糕。
萧皇后瞪了那眉清目秀的小婢子一眼:“怎么这么没规矩,本宫同皇姐聊天,你插什么嘴。”
“娘娘恕罪。”那眉清目秀的小婢子连忙跪了下来。
按道理说,萧皇后的这个端茶倒水眉清目秀的奴婢着实有些没规矩。左右她也同这位辈分上算是她弟妹的人不是很亲近,这个小婢子的话语间隐隐拉紧了她同萧皇后的关系,她着实也不是很喜欢。
“皇姐恕罪,都是弟媳未曾好好约束下人,才惯得她们在皇姐的面前都敢如此说三道四。”萧皇后赔了一个笑脸,可却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
“无妨,”她转头同那小婢子问:“你方才说,陛下鲜少来你们娘娘这儿,可我听说陛下每每下朝过后都直奔后宫的。莫非,这后庭里来了什么有意思的人物不成?”顺手从一旁的糕点盘子里顺了一块桃花糕。
她尝了一口,觉得皇宫里御厨膳房的糕点也真的很是一般。天下人人都吹嘘宫里的厨师手艺多高明多厉害,可她却觉得,这多高明多厉害的手艺却比不上她里良婶的万万分之一。
那边萧皇后有些不好意思:“皇姐见怪了,前些时日里不是有契丹南怀部的使者前来赠礼吗?陛下看上了契丹南怀部献上的一个美人,宫里的妃嫔们一向自恃身份,那美人懂得花样未免多了些,自然就较旁人多受了些宠。”
“一个美人也没怎么,你这小婢子何故如此咋咋呼呼的。去到外边切记不可如此,否则恐怕会失了皇后的脸面。”她啜了一口茶。
那宫婢看了看自家主子,倒是收起了刚刚咋咋呼呼的慌张样:“殿下有所不知,陛下自从封了那美人做嫦淑妃,便是日日都歇在嫦淑妃的漆皖宫,这些日子以来皆是独宠嫦淑妃一人,纵得那嫦淑妃不知天高地厚丝毫不把我们娘娘放在眼里,便觉得在陛下眼里便是同其他妃嫔有所不同。”
“哦,”她看向萧皇后,后者的脸色有些窘迫:“还有这样的事?”
萧皇后笑笑:“都是些后宫琐事,让皇姐见笑了。”
倾阳长公主垂眸,她今日来青鸾殿,本就是为了探探这件事。皇帝突然那么猝不及防地在朝堂上提起再论景娘娘名分之事,事先也并未透露半点风声给她,她本就觉得很是奇怪。
皇帝不是个有大智慧的人,这她很早便晓得的,否则她那个同她没有半分情谊的父皇有何故会在临终之际点名让她下山辅政。依皇帝的心思,他必定是想不到要瞒着她的,是以她才会想到兴许这件事是有人嚼的舌根。
眼看这样的情形,她倒是要好好探一探嫦淑妃的虚实,恐怕皇帝一时被这位新近的宠妃迷了心窍,怕是开始在试探试探她这位皇长姐了。
“如此人物,我倒是从未听说,还有些好奇。”她笑笑,无所谓地说:“不知娘娘可否为我引荐引荐?”
那边萧皇后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这位丝毫不插手后宫事的倾阳长公主何以对皇帝新近的这位宠妃嫦淑妃如此感兴趣。
皇后举起茶杯:“若是有机会,弟媳倒很是乐意为皇姐介绍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