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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家欢喜几家愁。她觉得,这道问罪的旨意下来,欢喜的自然是皇帝和漆皖宫的那位嫦淑妃,愁的自然就是皇后。这样的旨意,何其打皇后的脸,何其让青鸾殿上上下下没有面子。
她自然是不应的:“慢着,”她赶在皇帝身边的两个太监要上前去之前:“这毕竟是陛下自己后宫里的私事,按理说我是不应该管的。”又转头瞧了瞧皇后:“不过弟妹母家是历经三朝的御史台大人,我若说撒手不管便有些对不住萧大人,恐怕陛下也会落人口舌,免不了我便管一管。”
“陛下觉得呢?”她问。
皇帝心里自然不是很想让自家皇姐插手此事,尚且不说这是后宫里皇帝的私事,皇姐此番如此掐着点的上来,明里暗里护着萧氏,恐怕漆皖宫自己的爱妃不会落个好的归置。
可自家皇姐既然搬出朝堂来说了,况且萧氏母家那位御史台大人的脾气,最是直言直语,若是知道自己女儿在自己的后宫受自己的气,指不定还要上房揭瓦呢。
在倾阳长公主灼灼的目光步步紧逼下,皇帝:“但听皇姐安排。”
她点点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从容不迫却眼眸低垂的萧皇后:“皇后,你可知罪?”
“臣妾知罪。”失手推倒嫦淑妃这件事是板上钉钉,认证物证俱在,皇帝又恰恰好路过看见,任她怎么辩驳都无济于事。
“皇后萧氏,失手伤人,事后心存悔过之心,念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来总管后宫有功,犯得的又是小错。”她啜了一口茶:“着幽居青鸾殿半月,半月内诵经礼佛,不准踏出青鸾殿半步。”
“臣妾领旨,谢恩。”萧皇后朝她拜了一拜。这样的安置,横竖都比方才皇帝下的那道旨意要好得许多。既保得了皇后的脸面,又恰到好处地归置,她都觉得她这番话说得很是有道理。
“皇帝以为如何?”自然还是要意思意思地问一声。
皇帝那厢自然心里不是很畅快。皇帝横竖都不是很想让萧氏如此不痛不痒地幽闭半个月:“皇姐,会不会罚得太轻了些?”
“轻了?”倾阳长公主一顿:“陛下以为,御史台近年来顺风顺水,丝毫对陛下没有忤逆之意是为何?皇后对陛下在朝堂上的地位颇有助益,如今不过小小推了一个目无尊卑上下的妃嫔一把,陛下便要对皇后严惩吗?若是消息传出了后庭,朝臣们难免说陛下宠妾灭妻,会寒了老臣们的心。”
这一番话说得何其犀利,却没有一句有假。皇帝自然也是清楚晓得的。纵然皇帝对萧氏没有任何情谊可言,可萧氏这些年独独掌管后宫,一直都颇受赞誉又从未出过错。萧家虽然没有实权在手,可萧家在朝堂上是三朝老臣,旁的大臣横竖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倾阳长公主这一番话,倒是堵得陛下句句要严惩萧氏的话都说不出口。
“陛下方才提醒我了,”倾阳长公主说:“嫦淑妃,你可知罪?”
那边嫦淑妃一脸惊讶,难以置信地:“臣妾不知,何罪之有?”
“嫦淑妃,你既然是陛下的宠妃,便应该知道,安分守己才是后妃之德。方才你辱骂皇后娘娘,以下犯上,皇后不追究你的罪过,你却口口声声要攀咬皇后娘娘,这等大罪,你竟然问我你何罪之有?自己不觉得很可笑吗?”倾阳长公主冷笑一声,句句讽刺:“还是你觉得,有陛下为你撑腰,便可以目无尊卑上下,任意妄为了?”
这番话说得何其冷情,何其不给面子。皇帝在旁也冷冷打了个寒颤,那边肇事者嫦淑妃自然瘫软地跪在地上,嘤嘤的抽泣声甚是可怜。
皇帝有些不忍:“皇姐,淑妃也是一时不慎,皇姐何必计较呢?”
“一时不慎?”倾阳长公主说:“陛下,萧氏是你的发妻,是先帝钦赐的太子妃。我作为陛下的皇姐,有句话虽然知道一定会惹怒陛下,但是还是要说。”
“嫦淑妃,后宫最忌搬弄是非又吃醋善妒之人,你的那些下作手段平时诓一诓陛下还可以,若你觉得你诓得到我,劝你收起你那些个小心思。”她俯身,一只手抬起那惹人怜爱又花容失色的脸颊:“我且告诉你,有我李轻舟在的一天,你便再也不要动危及皇后的念头。”
“嫦淑妃攀咬皇后,恃宠生娇。”她想了想:“但念你是初犯,打二十板子送回漆皖宫吧。”
“皇姐!”皇帝一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淑妃也是无心的,皇姐何必罚得如此重?这二十板子下去,淑妃她如何能够受得了啊。”
“是啊是啊,”那边嫦淑妃见皇帝还是有意袒护的,便跪着几步过去:“陛下,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倾阳长公主靠到凉亭旁的护栏边坐下。嫦淑妃这样子的人,她倒是早就想过有如何能够作妖。毕竟,能够在皇帝身边独宠数月,任谁也不是能够轻易做到的。
凉亭下依旧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着假山上探头探脑的,却是谁也不敢上假山一步。原本以为,皇帝定会借此机会抬一抬嫦淑妃的身份,再折一折萧皇后的尊荣。谁承想半途以绝对的形态杀出来一个倾阳长公主,局势彻底逆转。
凉亭下自然许多人对这位鲜少在后宫里露脸的,才刚刚入城便扳倒了权势鼎盛的高太后的,颇具传奇色彩的倾阳长公主。有个别胆大的还想要靠的近一些看得清楚一些。
她看着眼前你侬我侬的二人,实在是觉得很是可笑。皇帝的脾气性格她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将嫦淑妃宠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若是往后有了新宠,绝对连嫦淑妃是谁都想不起来。
“对了,在娘娘打二十大板之前,我有件事要提醒淑妃娘娘,否则娘娘可能不会长记性,”她笑笑,站了起身:“后宫不得干政,这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若是嫦淑妃娘娘不清楚,可以问问陛下。”
她虽然同她这位皇帝的情谊也没有深厚到哪里去,可皇帝的脾气秉性她是懂一点的。皇帝绝无可能想事情如此周全直接,也全无可能突然对她起疑心。要说不是这位嫦淑妃嚼的舌根,她横竖是绝对不信的。
皇帝听了这番话自然是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红一阵,兴许是从一开始的心事败露,到后来居然如此轻易就被自家皇姐戳破的难以置信,到最后颇为不好意思的窘迫,形容十分有趣。
她方才这一番一番的话,看似是在讲给嫦淑妃听,可字字句句都在讲给皇帝听。皇帝若是明白还好,若是不明白也该听出个不对劲来,才不枉自己费了这么多口舌还来充这个大恶人。
“梳茶,你留下来,看着嫦淑妃行过刑之后再回府吧。”
“是。”
漱玉斋内,崇阳楼阁之上。
屏风前后,一男一女二人隔着一个直立着的屏风,男子在屏风后煮着茶,女子在屏风前打着茶盏。
细细想来,自从元宵节后她便许久没有见过这位颇具神秘感的昱先生。也是她自个儿忙晕了,回过神才发现他早就回了大宋,想来这位昱先生丝毫没有同她告别也没有同她打声招呼,她也全不知道他是何时启程去的汴京,就当扯平吧。
“昱先生能够回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倾阳长公主费力打着茶,眼看茶就要咬盏:“昱先生是为何人效力,我本就猜到七八分,先生这一去,更确立我所想罢了。”
“哦?殿下以为我是为何人效力?”昱先生一笑,当得起清风霁月几个大字:“悉听分辨。”
“先生如此过慧,当不是一个泛泛之辈可以囊括之才。就连我也不能说掌握了先生,可见先生心之高气之傲,非旁人能比,”茶咬了盏,香气四溢:“如此经世之才,我想,唯有北宋威名极盛的煜王殿下,才能够得先生青眼吧。”
在她第一次见到此人时,便晓得此人不是她所能掌控的,她也从未想过要将他紧紧攥在手里。
他们两个,各自都有各自想要,非要的东西。既然如此,不过相扶持走过一程罢了。她拿了她想要的,他也能知道他需要的,岂不最好?
她本来只觉得眼前这位心思极为敏慧的,不过是个四处搜得消息再以高价卖出去的生意人,可在灵州城前,北宋的大军来得何其巧合,煜王来得何其适宜。早一分便无法彻彻底底让她欠煜王一个极大的人情,迟来一分恐怕事情会到全无周旋之地。
她自然不会觉得煜王和北宋大军不过踩了一个巧合的时间点。这位举世无双又威名赫赫的北宋朝皇四子煜王殿下定是有一个也举世无双的门客。
那个人,她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漱玉斋的主人,她眼前的昱先生。
那位漱玉斋的主人她眼前的昱先生在屏风后一脸风轻云淡:“殿下倒是猜的很准。”
“先生为自己的主人做事,只要先生不做任何危害到我的事情,我不会为难你。”她说:“当然,先生的身份我也会替先生长长久久隐瞒下去。左右先生的智慧我实在望尘莫及,有先生这个性命攸关的把柄握在手里,我也能安心些。”
这番话她倒不是在推脱。眼前人的心思深沉之极,手段毒辣之极,梁国公一案,九桓王一案,眼前这位一直都躲在幕后的昱先生都是有插上一手的。若是她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恐怕之后怎样死在他手里都死得不清不楚。
“殿下深谋远虑,昱某也是想到的,”昱先生啜了一口茶:“可我听闻,殿下今日做了一件不是很深谋远虑的事啊。”
她有些惊讶,方才宫里才刚刚出的事,他这就知道了?这也太厉害了吧。
她愣了一愣:“早知道先生有通天的本事,我却不知原来先生的人,连后宫里也有。”又想一想,今日在宫里闹出那么大的事情,自然也是瞒不了多少人的。
“昱某实在不知道殿下为何要说那些话来惹怒皇帝。殿下早知道,皇帝耳根子软,今日殿下又在皇帝那落人个体大的口实,如此一来,谁要攀咬殿下都不会过了。”
倾阳长公主叹了一口气:“难道我要保全我自己,有些话我该说的却装聋作哑吗?”
“皇帝是个怎样的人,先生知道,我也晓得的。”她幽幽地说:“原以为我扳倒了个高氏,往后便是清净逍遥的日子。可皇帝若是真的疑心我,我也没有旁的其他办法了,全当我瞎了眼看错了人。”
昱先生一顿。他倒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如此孩子气的话,眼睛里有些异样的神色,原本平静的茶面上也微微地晃了晃。
自他卷入汹涌纷争以来,便是听了许多关于她的流言。那个传闻里的倾阳长公主,六岁描得一手好丹青,十二岁亲手书了一封改革谏上的奏折震惊朝野上下。
从他认识她以来,他便晓得她不同于一般的谋臣风骨。她的所谋所算,皆不是那些谋臣应该有的坦坦荡荡潇洒绝世。可有时候,她无意间举手投足的稚气还是让他觉得很是意外。
意外且惊喜。
“既然先生没有什么想问的,临走前,我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一问先生。”倾阳长公主放下茶盏,站起身拍了拍朝服上的灰:“我一直叫先生昱先生,是因为先生同我初见时的拜帖上留了‘昱’字。但是细细想来,这世间姓昱的人甚少,不知先生贵姓?”
屏风后的昱先生站起身,她觉得他的步伐没有往常那样稳当,她觉得有些怀疑。
“我的问题,先生觉得很难回答吗?”她笑笑,有些难得的咄咄逼人。
屏风后的人影似乎愣了愣,朝屏风前的她拜了拜。
“殿下聪慧,自然看得出来。昱某并非有意欺瞒殿下,实是昱某此行艰险无比,瞒了自己的姓氏不过是为自己谋多一分安稳。”昱先生说:“昱某姓莫,名唤莫昱。”
她状似无疑却突如其来问他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得到答案之后不过笑笑,走出了门廊。
昱先生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的形容浮上眸中。屏风后一身宿舍白衫的男子跨出了屏风,隐隐约约看见水红色的裙摆在门廊边缘徘徊,清清楚楚听见她问他身边的侍卫季牙他的名字。
直到看见她的身影彻彻底底地走出院子里,他才走了出去。
他晓得她在怀疑什么。
木帘上风铃轻摆,他心里有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