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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蓝看出她那一丢丢露出的神伤,微微叹了一口气:“其实四嫂嫂你也不必不安,左右你现下发现自己对我四哥哥的真心着实也不算太迟。毕竟你们,新婚也不过半年嘛……四嫂嫂你又从未涉足清场,有些懵懂的情怀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我四哥哥嘛,桃花是旺了一些。可铸蓝倒不全觉得,四哥哥对四嫂嫂并未有一丝一毫的真心真情,只是被你们夫妻俩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礼数给耽误了一二,”铸蓝站起身来,一副军师的姿态给她剖析剖析那些她从未放在心上过得,情场的那些众所周知的道理:“在铸蓝和皇祖母的心中啊,这八荒六合天下间,也只有四嫂嫂你的聪慧通透才配得上我四哥哥的举世无双。”
倒还别说,她如今事后细细想来,她如今嫁的这个夫婿,也未必只不过当她一个王府里的摆设,充脸面的空架子。事里事外,同她有无干系的,干系甚小或体大的,他都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丝毫没有将她当一女流之辈或是莫干涉朝堂大事的内庭妇人一般,同她遮遮掩掩支支吾吾的。
除此之外,煜王待她如何,她也是心知肚明得很。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若他对她的那些好只是装给她看是万万不可能的,她也万万不会相信。
她原本只不过想同煜王做个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一对夫妻,是以她先前一直觉得他们如今相安无事的局面便已经很是不错,她也一直觉得自己并未对他生出些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惹自己心烦。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乞求和希翼已然越来越多,已然超出一个王府主母应有的豁达气度,已然超出她从前的预期。
“小丫头片子的,左右不过还待字闺中怎么尽晓得这些上不得下不了的歪理?”自己的这些小小心思尽数被捅破,她有些窘迫,推了推铸蓝给了她一个眼神以做暗示。
“就是就是,你就是被你哥嫂两个给带得如今这般模样的。”太后娘娘在一旁掩着嘴笑,笑得何其高兴和蔼:“你啊,就别在打趣你四嫂嫂了,你看看,你四嫂嫂脸色都红了,怪不好意思的。”
“舟儿啊,”太后娘娘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眼神甚是柔和:“皇祖母啊,是真的盼着你和老四好,盼着你好。你若是高兴了,别说王府了,你要什么祖母都给你搬来。若是不高兴了,同祖母说一句,祖母立马让你院子里那些不相干的人事都给靠一边去。”
太后娘娘拉着她的手,更甚于看自家孙女的眼神一般看她,温柔心疼得很。她心里有一丝暖意,看着太后娘娘的眼神里也少许了些防备,真真正正将眼前这个年迈却又和蔼可亲的老娘娘当做自己的亲祖母一般生出些亲昵。
她笑笑,此事她本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被无端端宽慰了一番,心情自然比一般还要高兴许多,自然笑容也就多了许多:“皇祖母放心,舟儿现下还能自个儿处理。端端没有要皇祖母出面破例为舟儿出头的地步,皇祖母和铸蓝的心意,舟儿心领了,长长久久也会记在心里不敢忘记。”
“你知道就好。”太后娘娘嗔怪地看着自己身边这个眼里心里都疼极了的小姑娘:“待会儿铸蓝你妥帖地将你四嫂嫂送至宫门处,要亲眼看见你四嫂嫂上了煜王府里派来接的轿子才回你练芷宫里去。”
听了这话,铸蓝鼓着腮帮子站了起来,作出一脸愤愤不平的模样出来:“哼,皇祖母你是不是多了四嫂嫂这样一个孙媳妇便忘了孙女了啊。我每每来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可从未让谁亲眼送一送我回练芷宫。”
“哈哈哈哈,你这小丫头片子真是……”
她端端地坐在一旁笑笑,脸上的神色却同方才她进来慈宁宫之时已然大不相同。
铸蓝这不过是打趣她捉弄她的话她又不是听不出来。这些年过去了,她一直不懂何谓亲人何谓亲情,也不曾尝过骨肉至亲滋味。她从未晓得,也从未明白该当如何对待自己的骨肉至亲。皇家礼制下,又该如何对待自个儿的兄弟姊妹。
这许许多多年以后,机缘巧合下她嫁来了北宋这个繁荣富裕的国都,嫁给了这世间举世无双的一代贤王,成了这八荒六合天下间独一份人人称羡的谈资。可这八荒六合天下里谁都不知道,她最高兴的并不是她成为了煜王妃,与煜王成为了人人口中的神仙眷侣。
而是她嫁了过来,成为了这北宋皇族一大家子人的其中一个,而她,终究初尝天下间情滋味。
宫城中,整整过了晌午,在慈宁宫同太后娘娘和铸蓝一同用了午膳后方才同铸蓝手拉着手借着太后娘娘午憩之时在太后她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出来寻了个由头出了慈宁宫,要不然非得整整到了晚膳时间,误了出宫之时她恐怕还窝在慈宁宫里头呢。
夏日里,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正盛。方才早些时候她从绮华殿经过大半个御花园到慈宁宫去见太后之时,都未曾留意到这满园的春色盛景,颜色如虹,满目芬芳。
现下她心情大好,自然看什么都是好的。
一路上她同铸蓝两人,一个是汴京城中最为受人瞩目的煜王府正妃煜王妃,一个是从小在太后娘娘膝下承欢长大,最受太后她老人家宠爱的铸蓝公主。她们两个姑嫂两个走在一块儿,倒是显得十分不凡,十足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她们两个相互搀扶着走在宫城中。过往前后的宫女太监人潮络绎不绝,频频都停下来朝她们主子两个很是恭敬很是小心地行礼。这宫城里的宫女太监们,果然很是重礼数。
直到一处四下无人的小巷口,梳茶突然扑腾地走到她跟前跪下,多亏她及时将她扶得稳稳当当的,才不至于当真就在随从的众人眼前跪在她脚下。
“你这是又要做什么?”她扶着铸蓝有些无力的身子,将她扶得站起身立在她身旁。
“四嫂,”铸蓝收起一贯不羁的放浪形骸,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严肃:“四嫂嫂救了我母亲,我和我哥哥,是我练芷宫的大恩人,理当受得起铸蓝这一拜。”说完又要当着众人的面跪下来,又是给她一挽手拦着。
唔,看铸蓝现下这番表情,莫不是闫贤妃将自己筹谋的那些大事小事,全数都同她挑明讲清了吧。
在她看来,这本来便不是件怎么了不得的大事,也没必要到一国公主当众下跪同她道谢的程度。
“铸蓝你客气了,”她双手稳稳当当地扶着铸蓝的一双手臂:“我将你看做我自己的妹妹,自然从未当你是外人。你的母亲若是性差踏错几步,我能够勉力帮一帮也自当相帮,你不必同我言谢。”
“母亲作出此等罪事,被权势利益熏黑了心,丝毫不将百姓臣民的性命放在心上,”铸蓝看着她,眼神甚是坚定:“母亲出宫之前,特意将我和哥哥召进宫谈心。若不是那次谈心,恐怕铸蓝到现在都被母亲蒙在鼓里蒙得严严实实的。四哥哥四嫂嫂不计前嫌四处掩护,不至于让我母亲,我和我哥哥落入谋逆叛党的罪名,是对我们一家有恩,不忘兄弟手足之情,是对我们一家有义。四哥哥同四姐姐于我有恩义,铸蓝必定誓死偿还。”
“你这丫头,说什么傻话呢。”她甚是和蔼地笑了笑,觉得她那誓死偿还的说辞有些过了,她拿她的命来做什么小丫头也不动动脑子好好想一想。
况且,她进宫来劝解闫贤妃,本就是煜王将闫贤妃前后举动都掌握在手里知晓得明明白白的。若是闫贤妃非要同煜王拼个鱼死网破,煜王手里攥着这么大一件事,认证物证确凿得很,只要将事情原委原原本本上报练芷宫便永无翻身之日。
可闫贤妃既然采纳了她的说法,自请出家长伴青灯古佛,对一个曾经荣宠也生育过一子一女,前途一片光明的后宫嫔妃来说,莫不是比赴死还要更具备一腔勇气。迫于无奈要抛弃自己的亲生子女,迫于无奈无人问津过完自己的下半生。
她佩服闫贤妃的这一腔勇气。
她肯放过那个鲜血白骨堆砌成的位子,肯放过煜王府上下,肯放过她的骨肉子女,更加放过她自己。
最后,她终究选了一个最适合她的境遇去处。
“母亲说,她活了大半辈子,在这重重层层的宫墙里面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变成如今这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模样,权利和地位会消磨一个人无穷无尽的耐心和满满的一腔柔情。”铸蓝幽幽开口,她倒甚是欣慰这小丫头片子不再执着给她跪谢了:“她这一生从不晓得自己要什么,求什么。一生在别人的眼光下无处躲藏,她累了,她不再奢求那些本不属于她的东西了。”
“可是嫂嫂,我记得,母亲本是个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的母亲啊,夏日里会给铸蓝和哥哥做冰镇梅子,冬日里会给铸蓝和哥哥用上好的毛裘做披肩。”铸蓝跟在她身边,声音越说越委屈:“母亲是个坏人吗?她就像四嫂嫂府里的那个安氏一样坏吗?”
她有些傻愣。细细想来,这小丫头这一句句的质问,却又并非道理。
在铸蓝眼里,她的母亲便是整个后宫里最是通情达理事事小心的人。那个连路上爬着的蚂蚁都不敢踩一步下去的,那个笑起来温润大方的柔情似水的母亲。她见过母亲最温柔的一面,见过母亲对自己的哥哥最和蔼可亲的一面,见过母亲对父皇恋慕依赖的一面。那些事情,火药炸城楼上百姓这样伤天害理激起民怨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事情,她不相信她的母亲,那样高贵温雅的一个人,竟然忍心做的出来。
铸蓝还记得,当初煜王妃从练芷殿里出了宫,母亲将自个儿关在练芷殿的大殿中整整三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当时她尚且什么都不知道,都快要急死了。她以为母亲要寻死,又怕是自己想多了扰了自家哥哥担忧。那些忐忑和不安,她都一个人挺过去了。
三日后,母亲萧索的身影一身素服,急急将她们兄妹二人召进练芷殿。接下来便是惊心动魄的一次谈话,也是他们母子三个人,真真正正算是严肃形容的坐下来对话。她第一次看见了母亲那温雅贤厚表象下不为人知的一面,看透这繁华帝都里肮脏丑陋的一面。
她恨她的母亲,可她更心疼她的母亲。她不忍她被时光折磨成如此形态。
眼看两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就快到了宫城门。煜王妃拉着铸蓝,轻轻拭去小丫头眼角闪耀着的晶光:“铸蓝,你可知你的母亲,为何要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你?”
小丫头抬起一张倔强的脸,眸中带了些许困惑甚是感兴趣地望着她。
“我们出身高贵,享天下之尊,可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曝露在太阳底下见人的。”她笑笑,抬起头望向宫城外的方向:“先前你还小,你的母亲觉得她还能够多护佑你几年,让你尽可能地平凡快乐长大,做个被哥哥姐姐捧在手心上的小公主便是最好。”
“可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这世间阴阳两面,她是你母亲,贤妃娘娘无论做什么事,心里总是最向着你们。”她笑笑:“为你们她付出了一生的代价,做了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你不该只记得她的不好,她是你母亲,总是这世上最疼爱你的人,你的父皇乃至你往后的夫君,再没有别人了。”
她想起了她的母亲。
当时她的母亲,肯定也是为着她才心甘如贻赴死的吧。
铸蓝点点头,所幸看上去总归也没那么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