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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潭里的泥巴果真同一般地方里的泥巴别无二致,原本她心里还隐隐约约有些期盼着说邢尘说的那一处脏兮兮的泥沟其实不完全如他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堪。现如今她见着在星光山闪烁的泥点,黄里稀外半粘稠半干涸的场景,里边还夹杂着黑黝黝的,肉眼看不出究竟是什么的东西。所幸这两天山上并无雨点,要是这干涸的泥沟陡然间下了雨变得粘稠……她不敢想象。
邢尘口中说的其实确切来说也不大对,这泥沟……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走吧。”她鼓起了十分的勇气,将整个人趴在泥沟中潜行。爬下去的霎时间,她和邢尘两个立马就蹭得一身泥巴,掩盖了两人原本的面貌和肌肤色泽,远远看去,确确实与泥沟一般无二。
泥沟旁便是千里悬崖峭壁,她与邢尘两个匍匐前进,又要当心莫要一时不慎滚落悬崖,到时候便真真要跌个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了。邢尘说的不错,此地看守的叛军步兵确实同别处一般地方的叛军步兵比起来,在人数上着实要少了许多。
他俩身上披着泥沟里的烂泥做掩护,直将全身上下都熏满了泥沟里的泥浆味,熏得在旁的守将步兵丝毫未曾发现这边的动静。倒是也不怎么费吹灰之力,他们二人便颇为算得上顺利地披着一身烂泥巴混进了营地里。
营地外层层围住的外邦守将兵士不少,营地里却颇为冷情,也未曾有什么动静。
“娘娘,这天似乎是要亮了,”邢尘抬头,瞧着天色逐渐变浅,拉着两人藏到了一处营帐后面:“若是到了白天,恐怕形势更加艰难,娘娘要快。”
“我知道,”她深吸一口气,鼻尖却只嗅得到泥巴味:“先去看看皇祖母,若是确认皇祖母一行人平安,我们再行商议下一步该当如何。”
“是。”
他们两人一路压低声量和脚步声,一路上虽然被几个巡逻的士兵发现了,所幸他们二人反应还算及时,趁着那三两个步兵还未曾高声喊叫引来更多人围观之时先行下手为强将他们打晕抬进手边的营地里,再换上两个步兵巡逻的兵士服饰,这一路上更是保险且掩人耳目许多。
她照着自己依稀记得的,太后娘娘身处的营帐奔过去。果然在众多布置简陋平凡的营帐中寻出了一处颇有气派,如众星拱月一般的营帐。营帐外还特意着了三两个守将正正经经地守在外边,守将身着的却也是叛军服饰,想必只是将里面的人监管起来,并未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他们二人打晕了正要往营帐里送水的两个敌方侍卫装扮之人,再行接过手中提的茶水,直直往那处营帐奔过去。
门外那三两个坚守着的将士一见来者的二人是自己人,自然二话不说便将人放进营帐里边,看上去确实是未曾起一丝一毫的疑心。
一进营帐,果然见随行上山围猎的一众内庭女眷,连着宋帝后宫中储着的张贵妃与几位美人,与几位皇亲贵女迁闵公主嫦毓公主同她一直牵挂着的铸蓝一同拘在营帐中。
“皇祖母!”一进帐篷里,她便瞧见满脸悲怆倒在坐塌边的,铸蓝在身旁宽慰着的老妇人。她一喜,现下立马飞也似地奔了过去。
“舟儿?舟儿!”太后娘娘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到后来的难以置信到现下的喜出望外,她紧紧拥过眼前已然将白皙的脸挂满泥巴,一副脏兮兮模样的煜王妃,心里高高悬着的那一点顾虑终于稳稳地安了下来:“你怎么回来了?你,你可有受伤啊?”
“回皇祖母的话,舟儿没事。”她笑笑,回握住老人粗糙的手:“舟儿过来,只不过想要看一看,看一看皇祖母好不好,铸蓝同几位夫人公主好不好。”
帐篷里的人一见进来之人竟是叛军抓人时独独漏了的煜王府一家子人当中的煜王妃,都惊愕地瞪圆了眼睛看向来者。那人确实除了脏臭了点,服饰简陋了点,那面貌,那一身气质确实是煜王妃无疑。
“四嫂嫂,你怎么过来了,外边危险得很,就如我们,如今也不过被驱逐至此地听候发落……四哥哥呢,四哥哥现在如何了?”铸蓝拉着她的袖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着:“昨晚一出事,五哥哥便与几位哥哥一同抓到了主营帐,现在营地上下都在追击四哥哥同四嫂嫂,你……你怎么回来了呀?要是落入他们手里,那可怎么办啊……”说完又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你四哥哥没事,他安全得很。”她叹了一口气:“皇祖母,我不过是借送茶水的名义混进来的,若是待久了容易引人注目。”
“舟儿记得,契丹部并非举国造反,皇祖母同我母后的母国,契丹南怀部并未曾发现有丝毫造反之举。舟儿只是不晓得,南怀部目前还有人马多少?”
安呈矣既然伙同契丹三部造反,那独独被排除在外的,契丹国实力最为雄厚的契丹首部南怀部,要么就是默认了此事发酵,要么便只是被禁锢在某地。
契丹三部首领此次和安呈矣合作,不过是临时的联盟。东篱部南怀部相互仇视已久,若说只有东篱部一部与安呈矣做交易,事后来个双赢的局面彻底颠覆契丹朝政布局,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若是契丹三部一同联盟,那事成之后领土如何瓜分就成了体大的一项问题。东篱部独大已久,有绝大可能独吞胜利果实。到时候,西觞部溯北部无功而返,自然也不是二部首领想要的局面。
如此脆弱且不堪一击的联盟组织,不过是以利益为主要目的,就如同东篱部同安呈矣做的交易也是如此。这个时候,若是南怀部从中斡旋,教唆西觞部溯北部放弃联盟围营,反攻安呈矣率领的叛军,那一切难题便可如此迎刃而解。
现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南怀部的属意。南怀部现下,恐怕也只想坐山观虎斗并无插手的打算。这样下去恐怕还真能遂了安呈矣一家的心意。
她绝不允许那样的境况发生。
煜王妃将自己的顾虑告知太后娘娘,那厢稍稍平复了心情:“你说得对,若是契丹南怀部肯出面安抚,那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我们也还有一线希望。”
“哀家不晓得契丹南怀部使臣被拘在何处,可细细想来,安呈矣若是不想闹出体大的动静引人注意,也只能将南怀部使臣拘在使臣营帐里。”
她点点头,对太后娘娘这一番分析很是认同。
太后娘娘寻思了一会儿,陡然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直走向不远处梳妆台。从梳妆台台前的小盒子里掏出了一块模样精致,颇具异域风格的族牌,然后将那一块族牌稳稳交到了她手上。
“这是?”她瞪大双眼,只见族牌上仅仅刻了个凤凰图腾,其余什么旁的点缀雕刻都未见得,族牌上也并未有旁的什么字。
太后娘娘朝她点了点头:“这是契丹部首部立国的标志,这世上恐怕也嫌少人晓得。”
“北宋崇尚龙气,唯独我契丹南怀部推崇凤凰。契丹国四部立国,推举南怀部为首部,这是首部皇族的标志,旁人鲜少晓得,可南怀部的使臣一定晓得。”太后娘娘说:“你去找富时,富时将军是南怀部开国老臣之后,必然会帮你。”
“时间不多,舟儿,你要当心。”太后娘娘握紧她握着族牌的一双手,颇为语重心长地叮咛了最后一句。
“好,舟儿必定平安归来同大家团聚,皇祖母放心。”她笑笑,将手中族牌收好,蒙上口鼻便出了营帐。
内庭女眷,皇室贵族女子同后宫宠妃嫔妃,看着那渐行渐远,最终消失的背影,早些时候已然心灰意冷等着做亡国奴失了自己手中富贵荣华的双眼又重新亮了起来。
若说现下唯有谁能够救她们,那就仅有眼前素衣单薄的女子罢了。
她从太后娘娘的营帐里出来,天色已然泛起了一片白,隐隐约约的朝霞在她身后一片密林升起,唤起层层群群黑鸟乌鸦。
她和邢尘两人颇具警惕地在营地小路里穿梭步行,一路上可以略过那些极易曝露身份的,守将士兵人数颇多之路,趁着守将士兵早间换班之际东窜西躲。她认路的本事不佳,所幸还有邢尘这个她同外人说起都是赞不绝口的能人在旁,以至于她也还未曾有片刻迷路。
在早间士兵完完全全换完巡逻站岗班之前,他们两人如愿地潜进了安置给各路使臣的营帐,果然见着营帐里一个中年男子,一副悠哉闲哉的形容。
“想必这便是富时将军了吧。”一进营帐,她首先便朝那个悠哉闲哉的,太后娘娘口中契丹开过功臣之后的富时将军行个简单的礼:“轻舟这厢有礼了。”
“你是……”富时·查迩台站起身,先微微同眼前的不速之客回了个礼。看着眼前人将遮住口鼻的黑布撤下,他总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似乎再哪里曾经见过。
他想了想,想起了曾经那一幅价值千万金的画,卷卷叠叠抬入契丹的画上有她的画像,也有她画给人的,全都是画中上品,猛然一惊:“原来是曾经的倾阳长公主,如今名动天下的煜王妃娘娘,幸会。”
“富时将军既知道我,那想必也知道我此次来找将军,所为何事。”她说,脸上丝毫不见怯意:“契丹南怀部是我母亲的母国,亦是北宋太后娘娘的。这么多年来,契丹南怀部同中原关系密切,通商往来频繁。富时将军难道就如此忍心看这天下易主,北宋江山易姓吗?”
“将军和将军的主子,当真原意见到那么一天。契丹和北宋势同水火,天下百姓生灵涂炭吗?我母亲和太后娘娘曾经,也是契丹贵女,难道将军忍心袖手旁观,无动于衷么?”
如今给她和眼前人的时间不多,她尚且不晓得主营帐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境况,安呈矣又有多少时间留给她。至于她的夫婿,那个北宋鼎鼎有名的煜王殿下……她不知还能不能够指望他。
她这话说得急切,说得不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原想着眼前这人听了起码得有露出些许动容神色。可眼前这个契丹南怀部勇将,沙场上战出来的铁骨头富时将军,却至始至终无动于衷,直看着她默不作声,脸上也全无动容的形容。
她心下一凉,果然耳边听见富时将军颇为云淡风轻地开口:“殿下心里想的,那情义两字。各国博弈之间,恐怕是用不上的。”
“契丹其余三部联盟松散,本将何尝不知?就如殿下方才所说,若是北宋皇帝留有后手,契丹其余三部均未曾得逞,那于我们南怀部也没什么。北宋皇帝自眼不下这口气,南怀部旁观渔利岂不是最好?”
“若事情不似如此,反而让你们的叛臣谋逆成功了。三部联盟利益交叉点横生,如何能够善了?等他们狗咬狗咬得气血两亏,南怀部横插一脚,岂不是最后的赢家?”富时·查迩台说:“本将佩服殿下的心性和义气,可要本将从义气和利益当中做选择,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
“南怀部不会出手相助,若是殿下非要相逼本将,那本将唯有喊人进来。”
富时·查迩台如此无动于衷的样子,着实惹得她心底拔凉拔凉的。她原本以为,契丹南怀部既然能教养出一个她母后,一个视她如亲孙女一般真心疼她的太后娘娘,全部上下人的心性毅力自然非常人能及。
可事实证明她错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母后,像太后娘娘这样。
她不认可这人的做派,可方才有句话他说的很好。各国博弈之间,拿的是满城富贵和千万黎民百姓来赌,一步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之地。若是只单单凭借一个情义一个善意,对何人何事都想着放人一条生路,恐怕那一国百姓一国君王,已然死了千千万万回了。
她深吸一口气,原本此等凶险非常之事,稍有不慎她便要连累整个契丹南怀部陪她一同断送黄泉。这一思量下,她并不想拿太后娘娘的族牌逼迫人行事。既然她要求人相助,自当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才是,并非拿手中权柄来逼迫人听命于她。
可如今情景已容不得她多想,眼前人的态度和姿态又实在搅得她心灰意冷,再也顾不得什么求人的姿态礼仪。立马从腰间掏出方才太后娘娘交到她手上的族牌,稳稳当当举在富时·查迩台的眼前:“若是有此物呢?难道富时将军还要违背祖宗意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