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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自从宋帝的主营帐里出来,她便一直跟在他身后。他既默不作声她拿不准她心中的所思所想,自然也不好开口。于是在这两人都不开口的情形下,两人一路上便一直默不作声,似今日这般的气氛放在他们二人身上倒也是难得得很。
她顿足,一身月白色衣裳脏兮兮的,心里想着待会儿回自个儿的营帐内一定要让梳茶给她更衣。
“你还想我多说些什么?”他一顿,面上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一时被噎得确确然是无话可说。先前是她误会他在前,自然是她的不对。可也是他自个儿事事都瞒她瞒得紧,事事儿都藏着掖着。这事,也不该全部都怪到她头上来啊。
他未曾转身,她便一直站在她身后。她一向如此。
方才他问她要他说些什么?她其实想问的很多,从前的事以后的事,近些日子来发生的一切事。这些事事压在她心上压得已然堆成了一座山,有些她想得明白,有些她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这许多许多,他这一问,她还当真不知从何处开始讲起才好。
他们俩便一直这样站在夜色下,弯刀形状的月挂在他俩头顶上,照出一片凄冷苍凉。
夜色下,月照前,他们俩便一直这样僵持着。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我算是看出来了,看来今日今夜,还不是时候,殿下恐怕也还有自己的顾虑。”
她这番话是本着一颗真诚的心说出口的,他不想同她解释,当是此时此刻,怕还不是解释一切的良机。他既让她等她,那无论多久,她自然还是等得下去。这样僵持下去,两人看上去面上都十分疲累,站在帐篷外面默不作声只吹风又算个怎么回事?
她打了一个哈欠,踏出一步:“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殿下恐怕还要安排回鸾之事,臣妾就不打扰了。”
她可没诓他,纵然她自己也觉得他们俩现下此时此景外人看似如此友好地在赏月,只有当事人才嗅得出他们二人如今颇为诡异的气氛很不好,很容易落人口舌,自己又解释不清楚,还是早早遁了才好。
可这几日折腾下来,她心上也一直沉着皇祖母的那一桩事,好不容易才稍稍放了放心。这一惊一乍的她哪里谈得上习惯,说累也不是假的。
想来,她这从来对她不冷不热不当一回事最近有些让她越来越看不清楚的夫婿,想必操持着举兵评判回姑苏山救驾之事,往后又要安排圣驾回鸾,皇祖母大葬之事,恐怕相比起她还要再累上一个百八十倍。
她见眼前的背影已然顿足在她跟前,自然觉得她这般替他着想他一定不会有异议,抬步就要往自个儿营帐里赶,这些天不见梳茶,也不知那小丫头片子还好吗,没她这个从前处处替她着想的主子在不知过得如何了。
却不成想,她才刚踏出一步,下一秒手腕却一把别人攥了过去。她的夫婿煜王,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她顺势跌进了他的怀里。
她一惊,他们二人的距离,她能清楚闻到他身上的香,心不知觉提到了嗓子眼。
半晌,他在她肩窝里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要我怎么办才好……”
她又一惊,又一傻。这次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这一番话说得没头没尾,恐怕说的人都不大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这个听的人便更加不懂。
况且,他这个语气,这个似乎很是受了委屈的感觉,她觉得恐怕是她的错觉。
她愣愣地从喉咙里憋红了脸憋出了一句话,丝毫不经思考。偌大的荒野间,她似乎只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她被他拥在了怀里,他觉得他将她抱得有些用力,她觉得他恐怕自个儿也没料到他将她抱得如此用力。
又是半晌,他似乎松了一口气:“那日你说要回来。我让人找了你许久,回报的人都说未曾见过你,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我死了?”她松了一口气,这可怜的孩子,怕是方才才见到皇祖母的遗体受了点惊吓,来她这儿寻求安慰呢。
想到此处,她脸上颇为有些慈爱,又转瞬间换做悲戚:“你如今也看到了,我不是好好的吗?倒是皇祖母,我如今还活着,也有皇祖母的功劳。可恨当时我却救不了她,你会不会怪我?”话毕又拍了拍他的背:“现在想想,若是皇祖母还在,我却死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你若死了,这世上便再也不会有好事。”他说,话语声从她头上幽幽响起,语气倒还很是沉重:“我晓得你尽力了,你一向如此。”
“你,你今日有些……”
“你方才问我,我有什么话要对你说?你觉得我有什么话要对你说?”他说:“其实我的确有话有对你说。舟儿,我似乎总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她又是一愣。他这几日不会真是撞了什么邪吧,说话一道一道的,倒是先将她七魂说去了六魄,剩下一魄全让她自个儿给自个儿胡思乱想了。
“你……”她被他抱得实在用力,用力得有些喘不过气:“你若是还有力气,不如先将我放开,我们找个气氛好点的地方,比如那夜我们一起去过的月老庙,亦或是哪个看月亮好的地方来聊天。”
她这一番话出来,他倒是微微将她松了些。
他的一只手圈过她的腰肢,一只手覆过她的背,语气委屈:“我动不了了,没有力气,你给我靠靠。”
“我这样靠着你可能不大舒服,不然你让周将军送你回去好好躺着,或许能更舒服些?”
他未出声,她也觉得再说下去就显得她也太过聒噪。方才隐隐约约看了看他的脸色,说实话,从表面上倒是不怎么能看得出来他是否当真如他所说这样疲惫。依她所见,他也不过是脸色青了青,嘴唇白了白,说疲惫嘛,还差一点才真的像那么一回事。
他若是当真只是将她靠一靠,她自然也觉得没什么所谓。
他们俩这是,唔,名正言顺的夫妻嘛,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关系有什么好怕的?纵然他先前总是对她不冷不热不当一回事的形容,纵然她前些日子还生起了同他和离的念头,纵然他今日确实占她的便宜占得有点多了。
不过是特殊情况嘛,今日例外。
他若是对她有情,她自然觉得无所谓。可从前她觉得他对她无丝毫情意,恐怕往后也难以生出一星半点的,心里自然别无所求。更何况,他们两个之间,并非互相说一句喜欢便能够理清的关系。
他们中间横了太多,隔着太多未解的心结。
眼底一凉,今夜的这一拥,恐怕也只在今夜罢。
正想着眼下的这一桩桩一件件,丛林边却忽然闪过一丝刀光剑影,她眼眸犀利,在那个手握匕首的女子从她身旁的丛林里钻出来偏锋刺向覆在她身前的身影之时微微错过身子。
匕首果真没有刺到他的身上,那便好。
她望着自己腹部里汩汩向外淌的鲜血,心想。
在从一旁突如其来冒出来的安芸儿的难以置信和她那靠她靠得深沉的夫婿煜王殿下的惊愕中,她捂着方才准确无误地捅进她肚子里的白刀子,缓缓滑落在地,滑落在他的怀里。
她有些疼,疼得有些说不出来话。倒是安芸儿近乎癫狂地在一旁奔溃大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觉得安芸儿奔溃大喊的内容才怪,这个内容她喊才是应当好吧。
“嘶……”疼,还真是十分地疼。
她常常看别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觉得,今日应验到她身上了,才晓得什么叫痛彻心扉,果真连带着她的心肝子也一块在疼。
“舟儿!”她躺在煜王怀里,在彻彻底底闭上眼睛归于混沌之前,她清楚地见到了从四处赶来的守将兵士,她很好奇他们方才都去何处了。然后便是煜王略带压抑且颤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舟儿,你在撑一会儿,太医就要来了……”
不能了,她怕是累极了。一闭眼,她便彻彻底底地失去了意识。
他一惊,看着怀里体温渐冷的身体,她的鲜血染红了月白色的裙子,染得他怵目惊心。
方才他拥着她,这是他第一次完完整整真真正正地将她抱在怀里,他好像时间就此停在他们俩相拥,他靠在她肩上的那一刻。
他本就在气她的不懂他,在气她的任意妄为。
可那一刻,他觉得他原谅她了,他觉得自己舍不得气她。
当时他还沉浸在那样的美好里,自然从不曾留意到这四周的动静。按理说,那么明显的风吹草动他应当感觉得到的,他应当事先知道的。
可这是他这须臾几十年以来,唯有的几次卸防,且都是对她。
在他的记忆里,他只记得她就这样一把将他推开,下一秒便是殷红炽热的鲜血汩汩从她的身体里向外淌出,闪着阴森森白光的刀子刺进她的腹部,她生冷的体温在她的指尖,脸色苍白而虚弱。
她若是离开了他……他想都不敢想。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安芸儿还在一旁神神叨叨状似癫狂地嘶喊着,声音无力而不知所措。
煜王颤抖着将煜王妃抱在怀中,缓步走到方才手持尖刃的始作俑者跟前,浑身上下向外透着一片杀戮之气。
她披头散发,眉目涣散,往日里那个妩媚而又勾人动情的安芸儿已然不复存在。
她杀了太后娘娘,原以为胜局一定前面便是锦绣繁华,皇亲贵胄。直到煜王的大军杀上了姑苏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生生被斩首眼前,而当时的自己,除了将全数兵马调离父亲身边去抓那个不知踪影的煜王妃李轻舟为南郊大营军将拱手奉上一个空虚无力的叛军大营外,她只能躲起来。
躲起来看着自己的父亲,从小最是疼爱她的父亲,将所有奉到她跟前的,她的父亲在她眼前咽下最后一口气。
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会是这个自己曾经最深爱的男人手刃她的父亲?为什么会是他……
安芸儿疯了。
所以当煜王赤红着一双夺命嗜血的眼一剑穿胸而过之时,她没有躲开,反而很是释怀。
这个让她曾经爱过恨过绝望过,曾经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里让她牵肠挂肚的男人,她终于死在了他的剑下。
她觉得她这一生,终于算得上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