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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这是谁啊?都快要入冬了还穿得这样单薄是要作甚?”
“对啊,外边都冷得要命……这,这不是煜王妃么?”
“煜王妃?你别说,乍一看还真像……煜王妃怎么大冷天地站在此处啊?”
大宋汴梁京都城门前,她一身素衫白衣,发间仅仅用素白色的发带束了个再简单不过的发式。古人有句老话说的好,乍露冷风清庭户说的实在是妙,正正切了眼下的场景。下一句爽天如水却实在不适用于眼下,眼下十二月天风吹得爽,天色却并不一衣水色。
还真是冷啊,她想。
“娘娘,要不咱们回去吧?”亭秋在一旁手里挽着一缕披肩:“今日天色不好,容公子不是还说今日有望下雪么?娘娘若是想要做什么,咱们明日再来吧。”
“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就这样回去,便再没有下次了。”她语气凄冷,合着冷风中更显萧瑟。
说罢,一身白衣素服的女子萧索的身影立在汴梁城城门前陡然转身,对着宫城的方向。
众目睽睽之下,她扑腾跪了下来。
“臣妾煜王府正妃李氏,要陈情王爷之清白。”
众人震惊的侧目下,她手里捧着个薄薄的奏折,三步一跪五步一叩,一袭傲骨冰心,眉梢诚恳。
“臣妾煜王府正妃李氏,要陈情王爷之清白。”
第二声。
人群中,或难以置信或鄙夷讽刺的眼光,或大吃一惊或钻心刺骨的言语。却是谁都不曾靠近过跪拜中的人儿,只遥遥在一旁交头接耳。
皇亲女眷跪拜大街上,为夫君陈情冤情。无论是活得够老的,亦或是看尽大江南北感叹过这恒河沙数几十年间无奇不有的年轻小伙均都看得哑口无言。
这个整个中原黄土里最是名动九州,身份地位最是贵重的女子,她眼下在这寒冷刺骨的天,凉风习习,她不过素衫薄衣,她一跪一拜,举手投足间满是真挚。
亭秋在一旁将自家主子这一切均都看在眼里,心里越发不忍。
“臣妾煜王府正妃李氏,要陈情王爷之清白。”
第三声。
世俗礼教下,她步步艰难往宫城方向过去,眉目间却丝毫不见胆怯退缩。
作为西夏曾经名声盛极一时的倾阳长公主,大宋汴梁城中的煜王妃,思来想去,她彻彻底底思量了许久。
她不想总是被过去的阴影牵绊,曾经的她风光无比,是因为她从未有过守护谁的念头。
她是北宋煜王妃,是汴梁城里的皇妃,是煜王的王妃,她想要守护好他。
她已经,无路可走,无路可退。
一路上看热闹的人群自然层出不穷,也多多少少存了些白给热闹白不看的心理。汴梁城既是大宋国都,自然百姓们平日里都过得十分安分守己,都十分懂得约束自己的耳朵和嘴巴,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能听什么不能听。毕竟此处什么都不多,财富不多财迷油盐也不见得多多少,就是皇亲显贵极多,平民小百姓们一弄不好,便是杀头的罪过。
这样说起来,汴梁城中的老百姓一直揪着一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小心翼翼地生活,平日里也不过凑一凑邻里谁的母鸡被偷谁的门户里又纳了妾惹得整个后院内宅里鸡犬不宁。眼下老天爷掉了那么大一桩八卦下来,自然不看白不看。
她一声声,一步步做得刚刚正正,一身骨头站便站得端正,跪便跪得诚恳。寒风底下,她自汴梁城京都城门起始,沿着闹市途径一直朝宫墙一片丹心一片诚恳地朝拜过去,她的耳边有冷风在啸,她也觉得十分的冷,从不曾体会过的冷,从心底的冷。
“呀,下雪了!”人群中不知谁突然提醒了一句,熙熙攘攘的人群才微微有些散去。
白皑皑的雪花一片片落在摊贩的小摊上,落在集市里来来往往过客的鞋边,落在她的发间。
这是熙宁七年的这一年,冬日里下的第一场雪。
这场雪,她下在了许多人的心底。下得悲怆,下得壮烈。
又是一场雪,可今年的这场雪又似乎与往年的不大相同。她一步一步踏进雪堆中,肩上单薄的衣衫冷得她脸色发白,眉梢处有雪霜凝结城星点状,衬得脸上更显苍白。
泣目声声且捎带冬梅香,也白茫茫的天地一色,真真应了那句“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
宫墙之后,宋帝寝殿中。
“陛下,这样可稍稍舒爽些?”宋帝身边的心腹公公正揉着宋帝他老人家进来每至冬季便越发酸疼的肩,寝宫里难以四盛,倒是半点冷意也未曾见得。
“甚好,甚好。”宋帝感慨了一声:“朕也是老了,每每到冬季便是全身上下酸疼得紧,”又想起了什么:“前些时日姝缇似乎给朕做了副腰枕,朕瞧了很不错,待会儿依旧去绮华殿吧。”
姝缇,张姝缇。便是张贵妃的闺名。
自己上了年纪,看遍了花团锦簇的后宫女子,却仍然觉得姝缇便是他后宫里最惹眼的那一抹颜色。皇帝如今鬓角花白,步履之间一喘一吁,时时还会染上什么病困在病榻之上,本该逍遥度日看轻红尘俗世。
可越是如此,皇帝便越加宠爱张姝缇,直将她宠成如今这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瞧着外边夜幕沉沉,正要动身到后宫去,那边传话内侍却疾步赶到皇帝跟前。
“陛下,南华门督知着奴才来禀报,说煜王妃李氏现下就在南华门外。
“煜王妃?”皇帝皱起眉:“煜王府不是被封了么?她怎么出来的?”
“回陛下,督知,督知说,”小内侍颤巍巍开口:“煜王妃手里捧着一封奏折,口口声声要陈情煜王冤情,一路从汴京城城门三步一跪五步一扣首,眼下跪在南华门下请求面见陛下。”
“什么?!”皇帝大惊。
天子一怒,怒动九州。在场的一众宫女内侍齐齐跪了下来,下一秒便伏在了冷冰冰的地上。
宋帝确实是吃了一惊。千算万算都未曾想到,煜王妃既然有如此大的心性,竟然放下一国公主一国皇妃的身段为煜王求情,皇帝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她爱跪,那便让她跪着便好。”
“陛下,不可啊!”方才给皇帝按肩的,皇帝身边资深的心腹公公扬声喝止道:“即便陛下与煜王有怎样的心结,此事本就不好波及煜王妃,陛下想想她的身份,可不是一名普通的王妃如此简单啊!”
煜王妃李轻舟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她是西夏先帝钦封的倾阳长公主,是西夏先帝生前唯一的嫡长公主,其与契丹部的牵扯更是颇深。
如今汴京城南郊大营尚且储着她陪嫁而来的一万兵马,只听她一人号令,若是此时此刻他这个大宋皇帝有一丝一毫为难煜王妃之举,也难说究竟会不会引起天下大乱。
宋帝方方才发现,他这个费劲心思好不容易娶的这个儿媳要比之煜王他那骨肉相连的儿子要难搞许多。他不寒而栗。
“陛下,陛下?”
皇帝咳了两声,靠回龙座上。
“陛下,铸蓝公主在外求见。”半晌,门外另一个通报的内侍也跟了进来。
“让她别闹,朕眼下正烦心得很。”
“铸蓝公主说,做了上好的药炉要呈给陛下。”
这一席话一出,原本寝殿里的内侍宫女都觉得,兴许下一秒自家陛下便会彻底大发雷霆将铸蓝公主赶了回去。
毕竟,整个皇宫里谁不知道,铸蓝公主与煜王妃关系最是要好。铸蓝公主待煜王妃,要比待自己的两个姐姐要来得亲昵许多。
不成想,宋帝也不过叹了一口气:“让她进来吧。”
不待多时,果然内侍领了一个模样娇俏且古灵精怪的女子进了寝殿。
“女儿给爹爹请安了。”铸蓝嘴脸含笑,福了福身。
见过礼数之后,那厢宋帝自然依旧阴沉着脸。
铸蓝手里捧着个药炉自顾自地坐了过去,像献宝一般将那药炉捧在自家爹爹眼前:“爹爹你看,这是铸蓝在娘亲药草园里找到的药材,铸蓝亲手调配而成的,爹爹可喜欢?”
“你娘亲的草药园?”皇帝想了想,终于从记忆中生出些许闫贤妃的模样来:“哦你娘亲啊,朕也许久未见了,还真是有点想念。”
“爹爹不用担心,上个月铸蓝还方收到娘亲的来信,娘亲说在城外过得甚好。”铸蓝说:“只是啊,城外早先下了雪,大雪封山,所幸娘亲不过在佛寺里念经未曾出来,佛寺倒也不是什么苦寒之地。”
“那便好,你娘亲身体安康便好。”
铸蓝长得不像她的娘亲,那个练芷殿宫中安静娴雅的闫贤妃。眼下偌大的后宫里,也就张贵妃同闫贤妃两个在位最久,也最是懂皇帝的心意。张贵妃娇俏妩媚,闫贤妃闲淡沉稳,倒也分别颇有一分秋色的形容。
事实上,这不过一年不见,要不是铸蓝这偶尔提起,皇帝都快忘了自个儿还有这么一位妃子。
铸蓝抬眼,瞧见自家爹爹眉目沧桑的形容,有些试探意味地开口:“爹爹,我听说,我四嫂嫂跪在南华门外,可是真的?”
宋帝一皱眉:“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
“自然是宫里都在传的呀,传得沸沸扬扬的,铸蓝即便是聋了也瞧得见啊。”铸蓝眨眨眼,一骨子古灵精怪的形容:“爹爹,这样冷的天气,铸蓝尚且担心娘亲在佛寺里会不会饿着,冻着,有没有吃好喝好,会不会着凉受寒亦或是咳喘发作,爹爹也晓得的,娘亲身体一向不好,这些年上了年纪一入冬更是咳得厉害。”
“爹爹和铸蓝在寝殿里,手里捧着手炉,手边烤着火盆,大冷天的自然尝不到冷意。可铸蓝听说啊,今日天不过蒙蒙亮罢了,四嫂嫂便一路从汴京城跪到南华门前,这样冷的天气,四嫂嫂怎的受得了啊。”
宋帝一凛,眼睛望着殿外飘着的漫天白雪,眸中似乎有稍稍被说动了的颜色。
“爹爹不如着四嫂嫂进来坐坐吧,都是一家人,更何况皇祖母先前又极其疼爱四嫂嫂,四嫂嫂如今都快冻僵了,皇祖母在天上看着,怎的不心疼啊?”铸蓝一顿:“况且,四嫂嫂还是西夏的公主呢。若是换做爹爹,爹爹可舍得女儿跪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
宋帝一顿,铸蓝便是抓住了自家爹爹这么一下一顿,眼睛真真切切地瞧见自家爹爹脸色从方才的一脸紧绷逐渐有些柔和的形容。她自觉自己方才那一席话讲得好,很好,十分地好。若是真真能够说得动爹爹,往后必定拿去给四哥哥邀功。
话说回来,自己劝起人来,还真有那么两把刷子。想到此处,铸蓝心里偷着乐了两声。
“爹爹……”使出最后一招,铸蓝拉着自家爹爹的衣袖,尽可能地作出一副撒娇的形态来。
一定要邀功,自己这次可真是豁了出去啊。
“好了好了,”宋帝扶额,想了想如此放任自个儿那金贵的儿媳跪在南华门外似乎也不是很合体统:“去请煜王妃进来吧。”
“是。”
铸蓝嘿嘿两声,一脸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