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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春天还未彻底过去,一切便已经发生得如此突然。
她站在南华门城楼之上,看着红灯彩仪将整个天空照得更为通亮明朗的队伍,场面浩浩荡荡得实在有些夸张。
大宋国朝的十公主迁闵出嫁,还是为着大宋与漠北两国的邦交联姻出嫁,场面自然非同凡响。虽说比之她当年出嫁的婚仪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毕竟是宋帝的三个女儿在相仿的时间同时出嫁嘛,虽说三个女儿出嫁的性质不同,可到头来不还是国朝的公主,宋帝的三个同样宝贝的掌上明珠,婚仪嫁妆那些有的没的自然均要一起筹备,且要准备得公正公平,不好叫哪一方都看出些许端倪来大作文章。这样一来,自然三个公主的婚仪都不好太过奢华。
不过毕竟迁闵此次是做和亲公主,自然比不得嫦毓同铸蓝两个妹妹,一来为的是两国邦交,顾的是大宋作为国朝的脸面,自然是砸了大心血和重金的。二来嘛,迁闵嫁过去漠北,漠北同大宋的距离可不仅仅是隔着一个西夏国朝那么简单。国朝的公主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自然是要慎重加慎重的。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你是故意的。”站在南华门上,看着张灯结彩的万千繁华,她说。
煜王看向她,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哦?怎么说?”
“漠北皇帝同拓跋旦两个人斗得那么厉害,怎么会突然两相休战,做弟弟的漠北皇帝突然又要给哥哥拓跋旦娶妻,我一直想不明白。”她说:“最近我终于想明白了一点,又不明白了。”
“想明白的是整件事,不明白的是你。”
唢呐声声,她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却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无比。
“是你吧?都说燕翼堂势力遍布天下,我总算是见识到了。”她不置可否地笑笑:“整件事你早就知道吧。铸蓝的事,嫦毓的事。未免有一天事情闹大,便下了漠北这一步棋。”
他看向她,眸中倒很是欣喜:“我早晓得你猜得出来,却不成想,你猜得倒是很快。”
“舟儿,”他说:“如果是你的话,你该作何选择呢?”
他这一问倒是当真将她问倒了。她该怎么选择……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若不是因为此次漠北和亲,嫦毓和铸蓝绝不会如此轻易得到她们想要的姻缘,尤其是铸蓝。她要嫁的,是个无权无势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宋帝无论如何都绝不会答应的。
可此次撞上了漠北和亲,相当于迁闵这个做姐姐的一次保全了两个妹妹,纵然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你说的没错。”她点点头,看下城墙:“或许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虽然说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承认。可牺牲一个人便能够保全所有人,也算得上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城墙之下,大婚礼服的和亲公主坐在仪驾上,幔纱随风飘舞看不清她的模样和脸色。可作为同样是和亲公主,她由衷的希望这位公主,她嫁过去漠北那等虎狼之地,尚且能够好生保全自己。
“那你呢?”她打趣地笑了笑,觉得这大喜的日子他们聊的话题内容太过沉寂,有些不吉利了:“牺牲小我完成大我这种事,你既做的出来,便是代表你这个叫迁闵的妹妹其实在你心里的位置没有其他两个那么重要啊?”
“所以,舟儿难道是更愿意铸蓝嫁到漠北去?”煜王站在一旁好笑地看向她:“唔,没想到啊,平日里看铸蓝同你关系最好。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你却如此狠心,啧啧啧。”
“说什么呢……我才没有,我最疼铸蓝了。”
她当然不愿意铸蓝嫁到漠北去嫁给拓跋旦,虽然牺牲小我完成大我这种事她也不一定做不出来,然而若是今天她与欲望两个易地而处,心里难免会不好过的。
看着她,煜王不置可否地叹了一口气:“坦白讲,五弟来找过我了。”
“襄王殿下来找你了?!”她一惊,似乎明白了个所以然来:“所以你是因为襄王殿下才……”
“不然呢?”他狠狠地一掌拍在她头上,戏谑地看向她:“走吧。”
她抚着适才一不留神心里着事的时候被他打疼了的脑袋,屁颠屁颠地跟在煜王身后走下了南华门的城楼。
话说回来,她倒是发现一桩事。
若是要论起以和亲笼络外邦关系,这点还是他们北宋要厉害的多啊。先是将她娶了过来,而后又将自己的公主嫁了出去,目的便是要保证自个儿边界能够过的上几年的安稳。
这样一来,偌大一个国朝大宋,就这样兵不血刃地将里里外外都安抚得明明白白的。高,这招实在百试不爽的高。
国朝十一公主嫦毓和十二公主铸蓝,她们二人的婚期也就紧紧跟在迁闵的后边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嫦毓不过是从宫墙后边嫁到宫墙外边,主要还是在汴梁城里,着实也算不上什么事。重点还是在铸蓝,可想而知那小丫头头顶上顶着了多少压力多少舆论追逐她内心向往的爱情,嫁的远,还的的确确低嫁了许多层次,说实话她还真替那丫头觉得委屈。
不过此事铸蓝是铁了心的要嫁到泉州去,自然谁劝都劝过了,且谁劝都不好使。
是以迁闵公主的大婚典仪过去之后,她便在今日特意正正经经地递了名帖,带上一大撂的礼盒入了闫贤妃寝宫练芷殿。
“四嫂嫂人来就来了嘛,何必准备这些个东西。”铸蓝嘴里说着,手里却也不闲着,一箱箱地把她送的金银珠宝首饰的安置妥帖,脸上一副喜气洋洋的形容。
她笑笑,坐到铸蓝身边:“这些是我出嫁之时带过来的嫁妆,左右我也用不着那么多,便让亭秋收拾几个好看的带过来。”
“我就知道,还是四嫂嫂待我好。”铸蓝喜滋滋地笑着,脸上满心满脸溢出形容的喜庆。
“是,我是对你好。”她狠狠地瞪了那小白眼狼一眼:“可你连这样的事都瞒着我不说,可见我对你的好都给你当成了驴肝肺。唉,都浪费了。”
“哎呀,四嫂嫂……”铸蓝撒着娇过来拉她:“我这不是怕你拦着我啊。再说,你瞧你和四哥哥天天腻歪成那样,我也找不到时机同你说清楚啊。”
“是是是,你最有道理了。”她又瞪了她一眼,这一下,眼光瞥见了屏风后边隐隐约约的大红喜服:“唔,动作挺快啊,连喜服都做好了呢。”
“那是。”铸蓝得意地笑笑,将她拉到屏风后:“你快来看看这喜服,这可是我让他们紧赶慢赶赶出来的礼服,还是赶在十一姐姐前做出来的,我迫不及待了嘛。”
“你看看,这纹丝,这设计。你再摸摸,这色泽,这金线。是不是,是不是特别好看?”
她抬手放柔动作轻轻摸了摸料子,唔,倒是十分上好的料子。感慨完才恍然大悟,这地方是皇宫,要什么料子没有?国朝公主出嫁,无论是嫁给谁嫁到哪里去,自然做出来的礼服也是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的。
微微偏过头还未说出个所以然来,她却清清楚楚地将铸蓝眼底的喜悦和兴奋都尽收眼底。
“铸蓝,”她看过去,认认真真的口吻:“你是真的很爱他吗?爱他爱的,无论往后是过怎样的日子,你都愿意去和他一起过吗?”
她一脸担忧地看过去,她想要将铸蓝留下来。
她比谁都晓得,铸蓝她嫁过去会受什么样的苦。
铸蓝眼底显而易见的温柔,然后是向往和憧憬,眼眸深处真挚而深邃的情感直将她吓了一跳。
“你知道吗,如果,你遇到了一个人,他能瞬间点亮你的白天和黑夜,温暖你的整一个冬天,那无论是一口薄粥,四方砖墙,我都愿意随他而去的。”铸蓝笑着,笑得无比幸福而又真挚:“我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感情,我想,它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通的。可我想这就是爱情了吧,两个人在一起,非要门当户对来做什么?”
她一愣,倒是没想到铸蓝会有这样的见解。
中原普遍扭曲的婚姻观,尤其是各地皇族政治门阀亦或是朝政宰执之间的联姻,说得好听点便是永结秦晋之好,说得难听点便是利用这些普遍的婚姻观来达成自己的一己私利。大家普遍都觉得,若是一场婚姻不能换得个什么,那这场婚姻要了干什么。
可这样一来,难免就扼杀了许多真挚的,真诚的爱情。那个纯粹而懵懂的,不夹带任何利益现实的,才是所谓爱情啊。
“四嫂嫂,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铸蓝拉起她的手:“嫁给自己门当户对的,自己心里又爱的人,关键是四哥哥还那么爱你,你一定很幸福吧。”
“可你刚嫁过来的时候,不是也挺辛苦的吗?我母妃的事情,安侍仪的事情连着后边的许多事情,或许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人能够让旁的人看上去幸福,可我自己若是真的不觉得幸福,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只想嫁给自己爱的,他也爱我的人。我觉得这便是幸福,即便日后他变心了,我也不怕。大不了我便同他和离呗,起码,我们都从未错过那个最美好的时刻啊。”铸蓝看向她,目光温和:“四嫂嫂,你会祝福我的,对吧?”
她又一愣。唔,铸蓝这番话倒是让她对她的印象彻底改观。原本她不过觉得这小丫头不过是个做事不管不顾不理前因后果的莽撞苗子,可却不成想,这丫头心里头自有自己的那一把尺呢,将一切都量得头头是道的。
铸蓝说得对,爱情并不是让旁的人看上去我们是幸福的,而是自己感觉到何谓幸福美满。中原普遍门当户对的爱情观都难免犯上这个错误,大家都认为一定要让旁人觉得是一对璧人,觉得是郎才女貌举案齐眉的款才算得上是真真正正的神仙眷侣。
可事实也不全是这样,这样的婚姻观造就了多少怨偶,拆散了多少心心相印,唯有这古板的婚姻观自己,才会清楚地晓得。
与其让铸蓝去迎合那些普遍古板而死守的婚姻观,倒不如让她去追随她心中所爱。
她做不到,可当看到有这样品质的人,她也是佩服的。
铸蓝说她羡慕她,可她何尝不羡慕她?毕竟,要有一腔热血和勇气,一心真情切意不惧一切才能冒得起的险,她做不到,铸蓝做到了。
她看进铸蓝那双恳切而乞求的眼神:“嗯,我总是会祝福你的。”
今日之前她倒是不曾想过,她没法劝止铸蓝,倒让铸蓝将她说服了。
且她还是心甘情愿被说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