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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注意不到埃德蒙-唐泰斯的纠结,她已经沉浸在了对旧日的回忆当中不可自拔,不等伯爵催促,就继续叙述了下去。
“因为参与了哄抢,我挨了一顿好打,战乱时期人们没有什么同情心,而金银财宝更是会磨灭人间的一切道德,总之, 没有人可怜我是个小姑娘,他们把我打了个半死,几乎气息奄奄。面对一群大人,我反抗不了,我只能躺在地上挨打,心里则在恳求上帝解救我……好在,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那个解救我的人出现了——嗯,您猜的没错,就是比昂卡。”
艾格妮丝的眼睛里突然浮现出了一道泪光,她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姐姐的手,千言万语也就在这泪光当中——她虽然那时候年纪很小,但是她仍旧记得姐姐对她的爱护和牺牲。
爱丽丝也握住了妹妹的手,然后用一个笑容表示自己现在并不伤心,只是在回忆往事而已。
“比昂卡打跑了那些人, 然后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了, 说来好笑,当时我的明明知道她救了我,但是第一反应竟然是把自己手里的东西捂得更紧,生怕被她抢走了——尽管其实这毫无意义,如果她想要抢的话我又能够做什么呢?哎,只能说当时我的神志都已经模糊了吧……她看到我这副样子,然后忍不住笑了,说不用担心,我不会抢你东西的,接着她拿出手绢擦了擦我的脸,我之前从没有被人这样温柔对待过,但更重要的是,我保住了我抢到的东西,我让我和我的弟弟妹妹们都能够活下来了!欣慰和喜悦让我当时直接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很敞亮干净的地方,而比昂卡就在旁边看着我,还给了我食物和水,她祝贺我死里逃生,而我能说什么呢?我当然对她的救命之恩千恩万谢,然后我请求她允许我离开那里,我要拿着我的战利品回到家里,给我父母和弟妹们带来生活的希望……”
接着, 爱丽丝突然脸又有些发红了, “在道谢之后, 我还特意询问了她的名字, 我告诉她我是一位流亡的公爵小姐,等我们回到法国之后,一定会尽我们所能地报答她对我的恩情,结果她用看待傻瓜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埃德蒙-唐泰斯听了之后也忍俊不禁——很显然,当时那种情况下听一个乞丐一样的小姑娘说自己是公爵小姐,正常人都只会哈哈大笑吧。
爱丽丝笑了片刻之后,再度开口了,“笑完了之后她告诉我,她不在乎我是公爵小姐还是什么公主殿下,她需要另外的东西作为回报。我连忙询问她想要什么?因为当时我们显然一无所有,结果她的答案就是——我。她说她漂泊了很久,现在想要收个徒弟,而她觉得我挺适合成为这个徒弟的。”
“啊?怎么是您?”埃德蒙-唐泰斯有些迷糊了,明明看起来艾格妮丝成为了比昂卡的徒弟,为什么居然是爱丽丝?
他又狐疑地打量了一下爱丽丝,但是从这位娇弱的贵妇身上看不出任何身形矫健的痕迹。
“伯爵先生,我当时和您一样惊讶。”爱丽丝笑着摇了摇头,“我问她为什么会挑中我?她回答我说,她并不是第一时间看我挨打就来救援的,而是在旁边看了一段时间,她觉得我虽然瘦削但是身体耐受力倒是不错,而且意志也颇为坚韧,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只要努力的话应该还是能够学到几分她的本事——”
埃德蒙-唐泰斯虽然接受了她的解释,但是心里还是觉得这也有点太走运了,平白无故挨一顿打就能够被名师看中。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理由,她接着告诉我,以她的能耐,想要挑徒弟的话有的是比我更好的女孩子,可是她平时自负容貌,所以早就发誓在挑选徒弟的时候一定也要找个容貌绝伦的女孩子……而她说,我是她在整个南意大利看到的最漂亮的小孩子,虽然穿得衣衫褴褛,但是却一定能够成为大美人,足以成为她的传承……至于我是平民还是公爵小姐根本无关紧要。”
埃德蒙惊讶得目瞪口呆,这个理由虽然看似挺荒唐,可是在她口中说出来却莫名有一种说服力。
哎,这个世界真是如此现实,长得漂亮的永远容易得到优待。
而爱丽丝也尴尬地脸红了,但是碧蓝色的眼睛里却也有一点女子必然会存在的得意之情。
她也许确实当得起这一声称赞。
“那为什么您没有成为她的徒弟呢?”埃德蒙-唐泰斯定了定神,然后再问。
“因为我拒绝了她。”爱丽丝回答,“我并不热爱刀剑和厮杀,而且我还有弟弟妹妹需要照顾,我怎么能够天天跟人学什么剑术呢?可是她却不容我拒绝,她说她并不是什么大发善心的圣徒,既然大发慈悲救了我的命就有权要我做出相应的回报,如果不想回报的话,那就拿这条命还给她抵账……我哭着恳求她,把自己家庭的状况告诉给了她,恳请她暂且放过我,等我们回到法国并且拿回祖辈的财产,一定会偿付一大笔钱给她回报这份恩情。
我的哭声并没有激发她的恻隐之心,不过她听完了我的哭诉之后,却好像动了别的念头——于是她问我,我的妹妹漂不漂亮,这还用说嘛?我当然回答说非常漂亮,就像天使一样可爱,于是她又笑了出来,说如果我说谎的话,我就得用命来抵,如果我没有说谎,那她倒是得到了个心满意足的结果。接着她逼迫我带她去我们家,打算亲眼看看……”
说到这里,埃德蒙-唐泰斯其实已经明白了整个始末。
很明显,比昂卡并不是什么大发善心的人,她冷眼旁观爱丽丝挨打、强迫爱丽丝要么当徒弟要么死,都证明了她的性格,不过即使如此,她在客观上仍旧对爱丽丝有恩,所以这对姐妹对她如此推崇也就很正常了吧。
爱丽丝将这段故事的最后一截,平静地说完了。
“无奈之下,我把她带到了家里,然后我跟父母亲说出了事情的始末,并且把我的战利品上交给了他們,而比昂卡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艾格妮丝身上,这个小家伙当时才四岁,她什么都不懂,只是对着比昂卡傻笑,而比昂卡则一把把她抱了起来,然后直接宣布以后艾格妮丝就是她的徒弟了,我们必须要答应,向她报恩,否则她就要让我血溅当场——我父母亲无力反抗,当然对他们来说,这反倒是双重的喜讯……他们通过我得到了回国的盘缠,同时还得到了一个免费的保镖,代价只是付出艾格妮丝作为她的徒弟,客观上来说应该是赚大了吧?”
说完这些话之后,爱丽丝笑着向埃德蒙摊了摊手,“伯爵先生,感谢您的耐心,当年那段往事,我都原原本本地透露给您了。无疑其中我并没有多少需要羞耻的地方,但是这毕竟是个人的隐私,我希望您能够替我们姐妹两个保密,可以吗?”
“当然可以!”埃德蒙-唐泰斯自然点头答应,不过本着自己的良心,他还特意再问了一句,“那陛下可以是个例外吗?我相信他对这个故事还是会挺感兴趣的。”
尽管埃德蒙完全可以不守诺言私下里告诉陛下,但是他这时候真的无法鼓起勇气面对自己的良心,所以干脆直接问了出来。
“陛下的话,当然可以例外……”还没有等艾格妮丝发话,爱丽丝就眯着眼睛同意了,“陛下是我们的朋友,正如您是我们的朋友一样,如果这个故事能够帮助陛下打发一下时间的话,这也是我们的荣幸呢。”
爱丽丝的坦荡,更是让埃德蒙心里暗叫惭愧,爱丽丝把自己和陛下当成朋友,结果这两个“朋友”此时正在谋划对付她的救命恩人……想想确实有点汗颜。
谷縛</span> 于理,比昂卡既然做出了这种事,那么陛下和他可以用任何手段来残酷报复;可是于情来说,他真的不忍心看到她们两姐妹伤心。
爱丽丝看出了埃德蒙现在的犹豫和纠结,但是她有点莫名其妙。“先生,您怎么了?您在想什么呢?”
埃德蒙此时有点心乱如麻,于是他本能地岔开了话题,“我只有最后一个疑问了,当时比昂卡为什么在那不勒斯呢?这是碰巧吗?”
“这倒不是碰巧。”爱丽丝摇了摇头,“事后我才知道的,她当时受雇,护送来那不勒斯的国王一家返回故土,当天也来到了码头,所以才看到了我被人殴打的那一幕……”
埃德蒙-唐泰斯知道,爱丽丝这次口中的“国王”一家,并不是指缪拉亲王,而是指在缪拉之后,重新君临那不勒斯的两西西里国王,波旁家族的分支费迪南四世国王。
也就是说,难道当时比昂卡为波旁王家服务?
两西西里波旁和法兰西的波旁早已经隔了很多代,但彼此之间也有同宗之谊,相互之间还有联姻——比如查理十世国王的小儿子、被刺杀的贝里公爵,他所娶的妻子就是来自于这个家族的玛丽-卡洛琳公主。
所以难道比昂卡真的就是法兰西的波旁王家在一怒之下找的杀手,试图肉体消灭波拿巴家族的继承者以便一劳永逸?
这确实是一个相当符合逻辑的推论,但是埃德蒙-唐泰斯心里却隐隐然觉得,事情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这是一种直觉但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次他收获比想象中还要大,在旁敲侧击当中他得到了许多重要情报,这是一个极好的开始。
摆在他面前的还是一团迷雾,不过他已经看到了穿透其中的曙光。
他努力把良心上的负疚感抛在了一边,然后装作浑然无事地开口了。
“听到您的描述之后,我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女士越发仰慕了,真希望能够尽快见到她啊!对了,她性格如何,结婚与否?”
“没想到您还有这么好奇心旺盛的时候呀……”爱丽丝捂嘴轻笑,“上次见面的时候她未婚,想必到了这个年纪她也没有嫁人的兴趣了吧。至于性格嘛……您从我的描述就可以看得出来,她是个傲慢、尖刻又严厉的人,相当自我而且固执。”
“这些年来她脾气越来越坏了,说话难听极了,以前还没那么苛刻呢……”一直没有说话的艾格妮丝,突然插话了。“我看就是孤单久了所以变成老姑婆了吧。”
“所以你也要引以为戒,平时对人谦逊和善点啊,另外就要尽早找个人嫁了,免得年纪大了以后也变成那样古怪刻薄的性格……”爱丽丝回答。
“喂!为什么要扯到我身上啊!”艾格妮丝不满地抗议。“我对旁人已经很和善了好不好!”
“这个我可以作证。”埃德蒙-唐泰斯大声说,“艾格妮丝小姐骄傲但不傲慢,是我们人人都为之仰慕的存在,我相信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变成那种人的……她的生命里,绝不会缺乏呵护……以及陪伴。”
艾格妮丝也禁不住脸红了。“也不用说得这么夸张啊……”
“但愿如此吧!”爱丽丝禁不住也大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之后,她又收敛了笑容重新看着伯爵,“先生,您要做的事情千头万绪,但是总得一步步来,接下来我们就先为您找到一个合适的居所,这是最为重要的事情,您放心吧,我们很快就会为您找到的——至于比昂卡,如果她来到巴黎,我们会第一时间告诉您的,尽量满足您的好奇心,不过我劝您最好少跟她讨教,她可是个绝不容情的人,我的妹妹小时候都经常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呢。”
“这一点我倒是从没有怪过她,不苛刻是教不出好学生的——”艾格妮丝为老师辩解,然后又看向了姐姐,“如果以后我教夏露的话,也会这么做的!”
“喂!”爱丽丝一听就着急了,“艾格妮丝,我警告你,别动我可怜的女儿!”
在姐姐严厉的目光下,艾格妮丝退缩了,低垂下了头,“好吧,如果她想学的话,我再教她吧……”
“那也不行。”爱丽丝仍旧不以为然,“我的女儿会成为舞会的主角,她又不需要舞刀弄枪。”
“那要是拿把剑,在舞会上岂不是更出风头?”艾格妮丝小声说。
“艾格妮丝!”爱丽丝气得又喊了一声。
“好啦,我先回去了~伯爵先生,有什么差遣的话尽管叫上我吧!”艾格妮丝对姐姐做了个鬼脸,然后起身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