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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勇士可能会死,但胆小鬼一向死得更快。”
元帅的话,让特雷维尔侯爵仿佛如梦初醒。
他从来都不缺乏冒险精神,更不害怕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去冒险。
因为冒险而输掉,可能会一无所有,但缩在家里同样可能一无所有,甚至可能更加糟糕。
他迅速地又在心中默默盘算,估算目前的形势,以及目前他所看到的事实:
王家面对现在岌岌可危的局势,已经一筹莫展,日渐有穷途末路的景象;
奥尔良家族和波拿巴家族同样都在私下里拉帮结派,准备在王室垮台之后接管最高权力;
在这场竞逐当中,自己拥戴的陛下,因为处在境外而居于劣势,但是他已经和苏尔特元帅暗中勾结,想要借元帅的帮助返回国内,于是这相应也拉平了劣势——前提是一切顺利的话。
而苏尔特元帅之所以暗中和波拿巴家族勾结,并不是出于忠诚,而是出于自己的野心,在被投闲置散多年之后,他渴望能够重返权力中心;
所以,在和波拿巴家族勾结的同时,他还在力度某种程度上保持距离,以便让自己获得最大程度的行动自由,也就是争取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按照以上逻辑,元帅的行动目的也就清晰可见了。
他找上塔列朗、以及找上自己兄弟两个,一方面是提前拉帮结派,为自己谋求更高的议价权;而另一方面,他希望扩张自己的势力,以便未来让自己未来的恩主离不开自己。
元帅倒也没有狂妄到想要把恩主当成傀儡,但是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尽量让自己在接下来的动荡当中取得一个优势地位,进而分走蛋糕,至少不让别人抢走自己的蛋糕。
一想到这里,特雷维尔侯爵又有些感慨。
自从认识以来,苏尔特元帅在他心目中都是一个骁勇果敢、狠辣犀利的军事统帅形象;却没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刻,元帅搞起政治手腕来居然也是如此得心应手。
一边私下里助人回国,一边刻意不公开表态待价而沽,另外一边也没忘了给自己拉帮结派巩固势力,可想而知,元帅为了此刻已经费尽了多少心思。
和这样的元帅敌对,代价绝对是目前的他无法承受的。
再说了,无论从任何方面考虑,此刻元帅的提议对他也是有利的。
接下来的混乱局面,每个人都有可能朝不保夕,自己如果有苏尔特元帅和塔列朗亲王作为靠山,想必浑水摸鱼的机会也会更大。
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反正无论是侯爵自己还是元帅亲王等人,背叛“朋友”都是不会有任何犹豫的,一切行动都只根据形势的判断,绝不会掺杂个人的私情。
权衡已定之后,他又偏头看向了自己的哥哥,递了一个眼色,而特雷维尔公爵则坚定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坚定支持弟弟的任何决定。
既然如此,那特雷维尔侯爵也就不再犹豫了。
“既然您如此盛情邀请,又给了我们兄弟这样的尊重,我们要是拒绝这份盛情的话,那就未免太过于不识趣了。”他终于松口,答应了苏尔特元帅的拉拢,“元帅阁下,接下来我们兄弟两个将会尽全力配合您……”
“你们做出了明智的选择……”苏尔特元帅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说过,这对我们所有人都有好处。”
“我还没有说完——为了不让您批判我食言而肥,请允许我提前跟您说清楚去。”特雷维尔侯爵打断了元帅的话,“我现在确实和您合作,但是,这种合作的前提是并不能影响我对波拿巴家族的效忠。我听从您的安排直到我再度见到我的陛下为止。而在那之后,如果他和您握手言欢,那自然最好;但如果他和您为敌,那就请不要责备我翻脸无情!我这一生已经不剩下多少年头可活了,我也厌倦了在不同的地方反复横跳,从今往后我的余生将只为他效劳——”
特雷维尔侯爵的话说得慷慨激昂,而对面两个人则大为惊愕。
塔列朗眨了眨眼,担忧地看了一眼苏尔特元帅,而元帅则面沉如水,似乎也在思考应该如何应对。
他是真没想到,特雷维尔侯爵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会如此坚定地表示跟着波拿巴家族走。
他真的是如此忠诚吗?肯定不至于,别人不知道特雷维尔兄弟的底细,他却早就看穿了。
但是,一个人只要把一个角色演得足够久,那就不是演了。
既然他在这种时刻坚定不移地站在波拿巴家族一边,那他就是忠臣。
而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怎么对待这位忠臣呢?
直接翻脸?那不可能的,一来自己之前就给过承诺,不能食言;二来他们兄弟两个既然敢来,那就肯定有后手准备,自己不能贸然行动。
所以,事情突然就变得棘手了。
特雷维尔侯爵这番忠诚表态,在实质意义上变成了对他们两个人的逼宫。
很显然,如果未来自己两人并没有站在波拿巴家族一边,那今天他们的表现就是首鼠两端,自然会遭到那个少年人的忌恨了。
元帅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逼到这种两难境地,一时间有些难以应对。
好在塔列朗亲王毕竟是老奸巨猾,看出现在的尴尬气氛之后,他适时地打了圆场。
“您这话可说得太严重了,特雷维尔将军,何必呢?”他笑眯眯地插话了,“我理解您对波拿巴家族的感情,相信那个小家伙知道以后,也会甚为感动的。而且,既然我们把您请过来,当然也不会不尊重您的意见,您希望继续站在他那边,可以!我们也并不拒绝和他站在一边,只是不想这么快就让自己没退路而已——说到底,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都只是预防措施,谁也不想再承受一次失败的代价。”
说到这里,他又冷笑了一声,“您别担心,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我们也不会对您怎么样的,说不定哪天我们两个人还得靠您保命呢。”
特雷维尔侯爵倒是相信这番说辞。
塔列朗虽说经常背信弃义,但是他绝不是一个喜欢乱杀人的人。
这并不是说塔列朗道德高尚,而是他这个人从来不喜欢把路走绝,不想让自己沾上死仇,以免效忠的主子垮台的时候无法脱身。
迄今为止他这一套都做得非常成功,多少次政府的更迭,多少次血腥的清洗,但就是没有什么当权者想起要送他上路,反而都捏着鼻子容忍了他。
在塔列朗打圆场之后,地下房间里的气氛重新缓和了下来。
塔列朗环顾四周,然后兴致勃勃地再度开口了。
“做和事老是我们外交官的专长,我一贯信封的法则就是求同存异。那么,我们就以外交谈判的态度来面对现实,协调彼此的立场吧——”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了下去。
“在推翻王室这一点上,我们是立场一致的,而且这也是不可避免的。特雷维尔公爵,也许你您有点不舍,但想必您也看得出来,如今的形势已经容不得他们再继续统治下去了。”
特雷维尔公爵没有说话,依旧是默认的态度。
“因此,在这个阶段,我建议我们都以最大的诚意来进行合作,互相帮助,因为不管怎么说,王室的崩塌都宛如一股泥石流,会冲垮一切毫无准备或者毫无根基的人,我们唯有抱团才有可能幸存。”塔列朗亲王继续侃侃而谈,“接下来才是我们的分歧,在王室被推翻之后,我们将迎来一个怎样的新政权?这一点上我们可能会有不同的意见,但我相信,我们仍旧具有合作的基础。”
接着,他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盘算,“苏尔特元帅,是您把他迎回来的,那么从原则来看,你对他背负着一些道义上的责任——如果他成功了那最好,大家一起给他当臣下;但如果他失败了,你要负责保证他的安全,让他安然离开法国,而不是死于监禁或者枪弹,这一点您能够保证吗?”
苏尔特元帅皱了皱眉头,看上去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却还是点了点头,“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如果奥尔良家族得势,他们也得用我,我可以保他一命,礼送他出境——”
得到了苏尔特元帅的保证之后,塔列朗亲王又看向了特雷维尔侯爵,“将军,您看,元帅已经做出了保证,这足以说明他的诚意了。那么您,您能否跟我保证,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不试图以武力来和我们对抗、并且劝阻那个小朋友的类似想法吗?”
仿佛是怕特雷维尔侯爵闹不清楚意思,他又追加了解释,“我们索要这个保证,不是害怕和您以及波拿巴家族兵戎相见,而是希望大家都能够有一个体面的结果,也让大家最后还有路可走……我们体谅您的忠诚,但也请您体谅我们,以及这个国家。”
特雷维尔侯爵陷入到了犹豫当中。
以他的性格,既然到时候大家摊牌了,那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斗争到底,但是他毕竟不是孤身一人,他也有家人和子孙,他不可能只凭一腔热血去做决定——不然的话他也不可能还好好地活到现在了。
塔列朗的意思很明白,先合作,再看情况决定是否继续合作,如果决裂,就大家保留一些底线,彼此日后好相见,这种结果虽然不能满足他的胃口,但好像也是他在目前情况下能够得到的最优解。
“好,我可以答应您。”特雷维尔侯爵点了点头,总算勉强认可了这个提议,“不过我也要说明白,我和陛下都不是胆小鬼,我们也绝不会轻易放弃,事到临头的时候,我们才会是笑到最后的一方,您和元帅最终会做出正确决定的。”
“但愿如此吧,我们会为自己找到效忠对象的。”塔列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又发出了一声叹息,“当年我想尽办法在维也纳和会上保全法国,今天我也一样在为此殚精竭虑。诸位,我想不管我们有何种心思,在希望保全国家这一点上,我们是共通的,对吧?血已经流得更多了,我们难道不应该让它少流点吗?我相信,诸位虽然各怀野心,但并非那种只想着毁灭一切的狂徒。”
他问了这个问题,然后环顾了左右,最后得到了沉默的认可。
“嗯,很好,看来大家想得一样。”塔列朗点了点头,“我们不能打内战,也绝不能去打,不然的话,血流成河对我们没有意义,只会让我们所有人都万劫不复。”
在达成了共识之后,接下来就好办很多了。
特雷维尔公爵充当宫廷里的内线,特雷维尔侯爵联络波拿巴家族,而亲王和元帅则利用自己的资源去推动和左右形势——这就是他们短暂的君子协定。
将波拿巴家族的继承者迎回国,就是他们推动局势的最大砝码,此时此刻,这两个踌躇满志的老人却还没有意料到,自己对形势的掌控能力,并不会像他们自己预料得那么多。
有谁能够预料到1789年会发生那么奇怪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又有谁能够预料到十年后一个科西嘉小地主的后代会成为这个大国的新主人呢?在历史的转折关头,形势往往变幻莫测,人人都在绞尽脑汁随机应变,往往就是在一个个有心人的互相推动之下,最终形成了一个不可预测的混沌系统,最终通向了出人意料的结果。
不管怎样,当他们握手言欢的时候,就宛如乾坤一掷,从此之后,历史又在不经意间发生了新的分岔,而最终的受益者,目前还是晦暗不明。
因为主导了又一场阴谋,此刻的塔列朗亲王踌躇满志。
经过了十几年的沉寂之后,他又找回了当年和自己的同党们在密室当中筹划一次次政变的快感,这种快感,比任何声色犬马的娱乐都要令人沉醉。
这才他想要过的日子,和平的安逸只是磨损他寿命的毒药而已。
接着,他拿起了酒杯,大声向剩下三人告别。
“今晚的我们并不完全融洽,但感谢上帝,我们还是有了妥协和默契。我相信,只要我们互相协作,不管时势如何变动,我们的后人都将为此受益匪浅。先生们,属于我们的时光都已经不多了,祝我们往后各自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