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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保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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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让一位令人敬仰的检察官,甘愿对我毕恭毕敬?您能够告诉我有什么隐情吗?”

    基督山伯爵的问题直至要害,再配合他那咄咄逼人的视线,让维尔福检察官不禁紧张得冷汗直冒。

    他们之前合作过,所以他早就已经领教过了伯爵的厉害,然而当伯爵此刻气场全开的时候,他才发现他还是低估了伯爵。

    这个家伙一定亲手杀过很多人!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伯爵的双手,明明这双手白白净净,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沾满了血迹,让人畏惧。

    难怪可以成为陛下的亲信。

    维尔福检察官一下子陷入到了左右为难的境地当中,一方面,他肯定不想让自己的黑历史暴露在其他人面前;但是另一方面,从实际利益来看,他又不得不需要为自己找到伯爵作为靠山。

    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伯爵都已经是他此刻最好的指望了。

    他权衡良久,最终横下一条心,决定还是要赌一把。

    “唉……您可算是戳到了我的痛处了!”他长叹了口气,然后用充满烦恼的目光打量着对方,“伯爵,不瞒您说吧,我在十几年前的时候,因为一不小心整出了一桩冤桉,结果这一桩尘封已久的冤桉,不知道怎么被陛下给发觉了……他拿着这桩冤桉质问我,然后我不得不……不得不向陛下乞求谅解。”

    “也就是说,您是被陛下抓住了把柄,所以才不得不在陛下卑躬屈膝,是吗?”虽然维尔福出于自尊心把话说得文绉绉的,但伯爵马上就抓住了其中的本质。

    “您也可以这么说吧。”维尔福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只能苦笑着点头。

    “那就奇怪了,不就是个冤桉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呢!”伯爵似乎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不瞒您说,跟在陛下身边,我杀过不少人,其中每一个人都该死吗?我可不敢这么大言不惭,可是就算如此,那又怎么样呢?没有人会责备我,我照样可以得到陛下的重用……像您这样的对社会不可多得的人才,就算曾经造成过什么冤桉,让某某人无辜枉死,那也不过是犯点错误而已,人活着谁会不犯点错呢?相比您为社会、为陛下做出的贡献而言,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伯爵的这番辩解,其实深得维尔福的心意,他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一时间他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只可惜,他也知道这种话是没办法公开喊出来的。

    “我跟您毕竟不一样,您是陛下的亲随、是他的战士,您杀人是您的本职,谁也不会为您杀死谁而大惊小怪;可我呢?我是一个法律界人士,法律必须讲究公正,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公正;而且法律界充满了大惊小怪吹毛求疵的不得意之辈,他们对所有知名人士都心怀嫉恨,一旦看到了这样的机会,一定会群起攻之的!我这些年来,算是有了些微末的名声,但是如果让人知道我曾经主办过冤桉,那么这些名声恐怕就会化为乌有……”

    “也就是说,您是惧怕这种把柄公诸于世,您会身败名裂对吗?”伯爵轻轻挑了挑眉毛,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一切。

    但是,接下来,他又突然追问,“那么假使身败名裂又如何呢?”

    “什么会如何?”如果不是现在太过于紧张不安,维尔福都快要被气笑了,“身败名裂就是我无法承受的灾难,就是我会失去一切……”

    “不至于如此吧?”伯爵摇了摇头,“陛下用人想来不拘一格,并不那么在意对方的人品或者名声,既然您已经证明了自己是如此专业和有用,那么陛下不会因为您的名声败坏就不用您的——所以您又何必在意这些呢?您大可以和往常一样面对陛下,只要把他交代的事情办好不就行了吗?”

    埃德蒙的话入情入理,以至于一瞬间维尔福居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但是他眨了眨眼睛,很快就把这个诱人的想法抛到了一边。

    不可能!他承受不了身败名裂的代价。

    这么多年来,他为自己打造的光环,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了,他的名望、他被众人畏惧和仰视的洋洋自得,已经变成了他赖以为生的精神食粮。

    如果失去了这些,就算他还保住了他的职位,那又有什么意义?他又怎么会甘心?

    “不,不行的……”于是,就如同触电了一样,维尔福也马上摇了摇头,“伯爵,处在您的立场上可能很难理解我。我的职位和我的名望是浑然一体的,如果我失去了我在法律上的权威,失去了别人对我的尊敬,那我怎么可能做好我的工作呢?况且……人生在世,终归得有些依靠不是吗?我不贪财,我也不喜欢人情往来,跟我的亲属们来往不多,我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为自己找到的归属感还剩下什么呢?只有我的名望了……我不能失去它,就像鱼不能失去自己的鱼鳍一样,我必须以最受人尊重的检察官身份走完我的一生……”

    埃德蒙静静地聆听者维尔福的内心独白——这个狡诈之徒,此刻说的却是真心话。

    他的名望既是他的光环也是他为自己打造的镣铐,他绝不能失去这些名望,否则比死还要难受。所以为此他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尊严,向陛下俯首帖耳,向自己恭敬讨好。

    他刚才那些话,一方面是取信于维尔福,显得自己毫不知情,一方面却也是逼迫他暴露自己内心中的孱弱和惶恐。如今他看到了。

    无论多么卓着的名望,坐在自己面前的人,终究只是个可怜虫!

    唐格拉尔,费尔南,维尔福,这三个人都不是蠢材,相反他们投机钻营的本事非常厉害,不然也不至于在这个社会混得如鱼得水;可是当真正的危机到来时,他们却终于还是会露出自己的底色,丑态百出。

    就是这样的小人,差点毁掉了自己一生,让自己烂在黑牢当中……

    与其说是痛恨和愤怒,他更加为自己感到难言的悲哀。

    好像,这种悲哀和感伤并没有持续多久,埃德蒙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我明白了,您是希望这个秘密永远不见天日是吧?那么我想,只要您尽心竭力地为陛下服务,陛下不至于会刻意为难您。”

    “我自然会这么做的,不过……我仔细权衡了我现在的处境,陛下现在交给我的任务,绝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我越是为他效劳,树立的敌人就会越多,他们不光会在口头上诅咒我,还会想尽办法对我进行排挤和打击,我并不是陛下的亲信,所以他并不会那么珍视我,在遇到越来越大的阻力时,他也许就会选择将我抛弃。除非……除非我为自己找到了强而有力的靠山,愿意为我说情,并且在暗中保护我。”

    说完之后,他抬起头来,用满怀期许的眼神看着伯爵,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了。

    而这也正是埃德蒙所预料到的。

    焦头烂额并且对未来下场极为恐惧的维尔福,正一步步走入到了陷阱当中,他想要为自己寻找靠山摆脱困境,却不知道他找到的正是困境本身。

    他会为此付出代价的,虽然不是现在。

    “我听明白了,您是希望让我成为那位靠山,是吗?”埃德蒙不动声色地说,“维尔福先生,有句话我得跟您说清楚,虽然我确实欣赏您的才能,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有义务为您排忧解难——”

    “当然,我明白,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维尔福连忙回答,“我绝不是想要死乞白赖让您给我帮忙,恰恰相反,我是想要给您提供帮助,换取您的恩惠!您是陛下的亲信,而且注定很快就会成为大人物,但是大人物从来不可能是孤身一人战斗的,您也需要您的亲信和伙伴,我虽然才识有限,但毕竟也算是略有薄名,我可以给您提供很多帮助,无论是专业上的还是人脉上的!另外,您之后如果飞黄腾达,那就必然会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法律问题,而且您还不方便出面,如果有我、有我的朋友们为您解决这些问题的话……那您必然可以轻松解决这些烦人的小事。”

    接着,他仿佛是邀功一样地提醒了伯爵,“伯爵,不瞒您说,爱米丽夫人之前请求过我,请我帮忙让她和唐格拉尔先生的婚姻尽快无效化,看在您的面子上我已经答应了她,如果您信任我的话就不妨让我去做吧,我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在维尔福看来,爱米丽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她还是“唐格拉尔夫人”,所以她和伯爵严格来说是姘居关系,纵使伯爵是陛下的宠臣,这种关系必然也会影响到伯爵在宫廷当中的名声,至少也是他政敌攻击的把柄。

    如果自己能够为爱米丽解决掉这个烦人的问题,那么他自然也是给伯爵帮了忙。

    果然,在他提到了爱米丽之后,伯爵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不少。

    “那我倒是要谢谢您了。”

    “您不必谢我,这只是我举手之劳罢了,我能够为您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维尔福的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然后向对方继续输诚讨好。

    伯爵陷入到了沉默当中,仿佛在权衡利弊。

    过了片刻之后,他重新看向了维尔福检察官。

    “我是一个喜欢听故事的人——维尔福先生,能否跟我说说那一桩冤桉的详细经过呢?我想那肯定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维尔福对伯爵的要求并不感到奇怪——就在刚才,他已经从爱米丽那里得到了这个信息了。

    而且,这不仅仅是讲故事,更是要把自己的把柄双手奉上。

    伯爵是用这种方法来确保自己不会背叛,把自己锁死在他的船上。

    这样也不错。

    既然底线已经一再被打破,维尔福现在也不再那样畏首畏尾了,他知道自己现在并没有多少议价权,更加知道伯爵是那个能够保护自己的人。

    “其实说来话长了……”他略微苦笑了起来,然后再开始了他的叙述,“1815年,我作为一位名门贵族的继承人,得到了路易十八国王的重用,他把我派到了马赛任职,为了回报国王陛下的恩典,我不得不认真履行我的职务,惩办那些对国王心怀不满的异见分子。某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举报信……”

    接着,他将自己参与到埃德蒙-唐泰斯一桉当中的经过,叙述给了伯爵听。

    当然,在这时候,维尔福也耍了一点心眼,为了粉饰自己,他有意将自己当时的过错描述为“太急于建功立业所以犯下了无心之失”,他略过了自己当时赶到巴黎时和父亲的见面,因为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从父亲口中得知了那个可怜水手是无辜的了。

    不过即使是这样有意粉饰过的故事,埃德蒙-唐泰斯仍旧听得津津有味。

    之前他了解整个经过,是通过狱中法利亚神父为他所做的推理,以及后来他自己私下调查所拼凑出来的,而现在,从当时的主导者口中听到整个经过,算是替他补全了整个惨痛史。

    从旁人口中听到自己的悲惨遭遇,实在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可是一想到自己遇到过的灾难和痛苦,埃德蒙就不禁怒火上涌。

    尤其是,自己的父亲就是在自己入狱之后,死于饥寒交迫。

    事到如今,享受到陛下带来的荣华富贵之后,埃德蒙对自己当年“被诬陷为波拿巴分子”其实已经没有那么大恨意了,但是一想到自己的父亲,一个从未干过坏事的善良老人,因为自己被捕而陷入到了绝望和病痛当中,最后居然死于饥饿,他就怎么也止不住自己的滔天恨意。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坐在自己的面前,正以毫不在意的表情,叙述者他不屑一顾的陈年旧事。

    他后悔了吗?绝没有。

    他可曾有一刻感受到过良心不安?绝不可能。

    所以……他必须得到应有的报复,一点也不能少!

    埃德蒙花了很大力气才遏制住了自己掐死对方的冲动。

    他还记得自己和他父亲的约定。

    “好了……这些旧事我已经说完了。”毫不知情的维尔福,终于结束了自己的述说。然后重新看着伯爵。“伯爵,我对您毫无藏私了……您觉得怎样?”

    他实际上是在暗示伯爵‘我交出了我的把柄,这就意味着我对你完全无害,而且乐意成为你的人’。

    “很有趣的故事。”埃德蒙以沙哑的声音回答,“维尔福先生,我承认您作为我的盟友了,今后我们合作愉快。”

    “我们合作愉快!”维尔福大喜过望,连忙站起身来向伯爵躬身致敬。“您绝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的。”

    “当然了,我深信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