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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的性格中有两种主要的特质,一是想要奋发有为,愿以天下为己任,虽遇艰危而不悔的用世之意;另一种则是不为外物的得失荣辱所累的超然旷观的精神。
苏轼是一个把儒家用世的意志与道家旷观的精神,做了极圆满的融合。他是一名虽在困穷斥逐之中,也未尝迷失彷徨,而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人生的目标与坚持守护的成功的人物。
北宋名臣早期的一些作品,与五代时《花间集》中的艳歌之词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分。一直到了苏轼的出现,才开始用这种合乐而歌的词的形式,来正式抒写自己的怀抱志趣,使词的诗化达到了一种高峰的成就。
苏轼最早的词作,写于熙宁五年春,如《南歌子》《行香子》及《临江仙》等一些游赏山水的短调小令。至于其长调之作,则首见于熙宁七年秋移知密州时所写的一首《沁园春·赴密州,早行,马上寄子由》。在他贬官黄州以后,苏轼已经能够极自然地用小词抒写襟抱,把自己平生性格中所禀有的两种不同的特质——用世之志意与旷达之襟怀,作了非常圆满的结合融汇的表现。如《定风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又如《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都可以说是表现了这种独特的意境的代表作品。
苏轼的词大多写于宦途失意流转外地的时候,所以在苏轼词中,虽然以超旷为其主调,然而其中却时而也隐现一种失志流转的悲慨。如《水调歌头·中秋夜怀子由》: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郑文焯曾称此词,谓其“发端从太白仙心脱化,顿成奇逸之笔”,其飘逸高旷之致,诚不可及。然而其中却实在也隐然表现了他自己内心深处的一种入世与出世之间的矛盾的悲慨,而这种悲慨,却又写得如“春花散空,不著迹象”。相传神宗读此词,至“琼楼玉宇”数句,曾以为“苏轼终是爱君”。这正是中国古代士大夫之将入仕的用世之志意,与归隐的超旷之襟怀相结合的一个很好的典型。
苏轼虽然也为一些美丽的女子填写歌词,却大多是为友人的姬妾、侍儿而作,很少有私人一己之感情介入其间。即使是写美女,也不同于一般俗艳的脂粉,而别具高远的情致。如《水龙吟·赠赵晦之吹笛侍儿》:
楚山修竹如云,异材秀出千林表。龙须半翦,凤膺微涨,玉肌匀绕。木落淮南,雨睛云梦,月明风袅。自中郎不见,桓伊去后,知孤负、秋多少。
闻道岭南太守,后堂深、绿珠娇小。绮窗学弄,梁州初遍,霓裳未了。嚼徵含宫,泛商流羽,一声云杪。为使君洗尽,蛮风瘴雨,作霜天晓。
该词开篇数句写笛子的材质,便已可见苏轼的健笔高情。致其结尾数句,“嚼徵含宫,泛商流羽,一声云杪。为使君洗尽,蛮风瘴雨,作霜天晓”,写侍儿的吹笛,则更复寄兴高远,直欲以笛音胜过人间贬谪蛮风瘴雨之苦难矣。
总之,苏轼的词虽以超旷为其主调,但其超旷之内涵却并不单纯。其写儿女之情者,是用情而不欲为情所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