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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柳氏打发娟娘子来媞汀院回了话,道是颜玉提及的教养婆子上半年不在京城,下半年才回京,又安慰她年纪还小,便是来年请了教养婆子也耽误不了她。
颜玉自是满心欢喜地应下,娟娘子见她这般欢快模样,暗自以为她是乐得有数把月的偷闲时间,不由得忍俊不禁起来。
请教养婆子一事延迟,不管为何延迟,她胸前这颗惶惶不安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请教养婆子一事未偏离时间的轨道,便说明她走的大致路线也不会偏离了中心。
正独自庆幸着,却见左孆走近,轻声禀报:“小姐,月娘子来访。”
颜玉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恢复平静。眼下虽不是三伏天,但她也不敢在院子里久呆,只得老实地窝在西厢房里。
离百里娇玉被贴身婢子欺负事件已过去一月有余,期间她偶尔也跑一趟千愔院,大多时候都是打发左孆代为探望,便是亲自跑一趟千愔院,时辰却不会呆久了,又因老夫人不阴不阳的态度,她更不好去探望慕氏。
神色定了定,收拾了心底因渐渐严热气候引来的浮躁:“快请。”
没多大一会,月娘子着了一身半旧不新的深绿色印花襦裙,出现在颜玉眼前。她低盘的发髻被打理得一丝不乱,鬓髻上插了支银簪子,脸蛋消瘦,露来尖尖的下巴,垂头与颜玉见礼时,贴身的襦裙更显臃肿罩不住身子。
颜玉忙示意左孆上前扶月娘子一把,含笑地着招呼月娘子:“月娘子不必多礼。”说罢又亲自引她入座。
月娘子推托了一番,直至拗不过颜玉,才挺直了背脊坐稳了。
月娘子来媞汀院,若说是为了百里娇玉的事儿来的,这理由便牵强了,毕竟事隔一月之久,不论有心无心,这理由她觉得月娘子是不会再用了。心里虽没谱,面上却微笑着迎上月娘子的眼睛,直入了话题:“不知三婶找我何事,还请月娘子明言。”
“大小姐言重了。”月娘子微垂着头道,“我家夫人命奴婢请大小屈身走一趟千愔院,道是五小姐的事得好好当面感谢大小姐的恩情。”
颜玉心里浅浅一顿,暗自犯嘀咕!抬眸看向月娘子,摆手推脱道:“不妥,娇玉妹妹本便是我嫡亲的妹妹,三婶又是长辈,颜玉哪敢受三婶谢礼。”说着胖嘟嘟的手搭在红木香几上,微微移了移身子,又道,“更何况照看娇玉妹妹一二乃我分内之事,三婶若提恩情便伤和气了。”
月娘子听颜玉拒绝——虽然前往媞汀院来的路上,她也想到了颜玉许会拒绝她的请求,但是她家夫人可是无论如何盼着颜玉能去一趟千愔院的……不知所措地站直了身子,心底的焦急更胜面色的焦急,偏找不出更合适的理由说服颜玉,只得干站着不动。
颜玉见月娘子如此,便知慕氏的用意,假意踟蹰片刻:“罢了,我跟走一趟便是。”
月娘子听罢,激动地连连道谢。
媞汀院离千愔院倒是不远,出了媞汀院左转走上小两百步,再穿过一小片竹子林,转一道弯,便是千愔院的所在地了。
颜玉一面向月娘子打听慕氏的病情,一面仔细打量着千愔院。四进的千愔院虽宽敞明亮,却愈是宽敞愈明亮显得冷清寂寥,一眼扫过,也不见清扫丫头的影子,只闻得满院子浓浓的汤药味。
复环视了一眼千愔院,才朝左孆与月娘子道:“你俩先在院子里待会,我单独上三婶那坐会。”
左孆与月娘子点头称是。
颜玉迈着小碎步推开了千愔院的东厢房。
上一世,在她心底是时时埋怨着百里齐暮的,她埋怨他为何不顾老太爷老夫人的反对强行娶了慕氏;慕氏无后,百里齐暮又硬不肯受老夫人的安排,通房纳妾,老太爷和老夫人极气之余,当着百里府众人的面没少怒骂他不孝,又当着他的面暗骂了慕氏多少次“狐狸精”……
直至她身边有了柳钟铭,于慕氏也悄悄改变了看法,还曾暗地里偷偷羡慕过慕氏的“御夫有道”!
不过无论如何腹议慕氏,在她心底,不论前世今生,慕氏总是美艳得惊人的三婶。
可眼前的慕氏,让她好半天愣是没缓过神来!
慕氏斜躺在硬木雕花架子床上,额上裹了个白巾,消瘦的病容毫无血色,紧闭着的眉眼极不安稳地打颤,那副美艳的身子骨也没了以往的销魂韵味,即便盖了薄被,仍可看得出身体的瘦骨嶙峋。
摸约察觉到屋里有人,慕氏打颤的眉眼忽地安静下来,她也不睁睁,听上去随意的语气里又透着股无奈:“大小姐是不肯走一趟么?罢了罢了……月娘子你不必理会我,让我自个静上一静。”
颜玉并非无意上千愔院的东厢房走一趟的,毕竟光照看百里娇玉,虽起了与慕氏交好的念头,但她心底却因不知慕氏的态度如何,而不大安稳。她也想借着探病的由头好探一下慕氏的口风,实在是老夫人一直以来把千愔院这对母女视作大瘟疫,好似任何人靠近都会传染一般——她没实力在这方面与老夫人抗衡,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想时隔一月之久,慕氏竟亲自请了她来千愔院。
同是来千愔院,她巴巴地跑来与被慕氏亲自请来,效果却迥然不同!至少有一点能分辩清楚,老夫人再不会因她巴巴地跑来千愔院,而甩她脸色了。
许久不见月娘子应声,又感觉那身影不曾走开,慕氏忙睁了眼,见着来者是颜玉,怔忡着回神后,忙支撑起身子,没来得及掩面,苦笑一声:“我道是谁呢,原是颜姐儿来了。”
颜玉福礼:“颜儿见过三婶,请三婶安!”
“不必对我行那外道的礼,我受不起。”慕氏朝颜玉摆手,好一会子又道,“我请你来,是想当面感谢你为娇姐儿做的……原本理当我亲自登门道谢的,不过我这副身子……上你那只怕给带去了晦气,可这谢意你不知晓,我这心里又过不去,本也做了你不来的准备,不过我更感谢你肯过来一趟。”
颜玉听罢,很快理清了慕氏话里的用意:却原来慕氏于近一个月里,一直暗中观察着她待百里娇玉的一举一动。心里一笑,无数个念头转闪,光凭着慕氏这份谨慎,便令她刮目相看了,更何况慕氏言语中全是与她的交好之意。
“三婶不许颜儿外道,今儿个三婶所做所说,何尝不是与颜儿外道!”趁着慕氏怔忡,颜玉又道,“颜儿本不是那多管闲事之人,只是于那日回院里的路上,偶然听到清扫丫头们议论娇玉妹妹,便想到三叔……娇玉是我嫡亲的妹妹,这如何也改不了,我护她也理所当然。还请三婶省心,颜儿为人虽傲慢,却也不是那小人,若三叔从前向您念叨过颜儿,想必您也是了解颜儿的性情的。”
慕氏面色苍白的盯着颜玉看,忽地展颜一笑:“我这般做为,倒让颜姐儿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