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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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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的九月,天气还热的不像话。季然从公交车上下来,捋了捋贴在脸侧的碎发,抬手把厚厚的简历挡在头顶,看着不远处高耸的写字楼,心里悲喜难辨。

    星期一的下午,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被周末和闷热折磨的疲惫不堪。她站定在写字楼笼罩的巨大阴影前,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平心静气的过程里她把小半生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似乎人生中重要的事情都非常巧合地发生在九月。

    死亡,离别,升学,第一份工作,以及眼下的,第二份工作。

    电梯干净整洁,四面镜子照的人无处遁形。她把散了的马尾拆了,服服帖帖地绕成了个丸子头,又将皱的不太好看的衬衫和A字裙重重往下拉了拉。新公司在13楼,电梯停下的时候她正好将手里的简历翻了一遍,还好,一眼看上去还算过得去。她抿了抿唇,朝着红色醒目的招牌走过去。

    前台长得很漂亮,一头女神标配的黑长直,季然等着她接完电话才上前,礼貌地询问:“你好,请问人事部在哪里?”

    黑长直女神抬眼看了下她,然后扯着嗓子冲里面喊,“王晗~王晗~快出来,新人来报到了~~”

    有人嫌吵,在里面回击,“璇儿啊,小点儿声,老子耳膜都要破了。”

    女神毫不示弱地顶回去,“滚你妈犊子,又他妈碎觉,昨晚上撸多了夜不能寐吧?”

    说完才想到正事,一手将散落的头发扒拉到耳后,侧头又开始扯嗓子,“王晗~干哈呢?你特么倒是来领人啊!”

    没一会儿里面匆匆出来个男人,白t牛仔穿的倒是休闲,走到跟前上上下下地将季然打量了个遍,挑眉问她:“季然?”

    她微微颔首,说是。

    “行吧。”他转身就走,大步流星的,“专业学什么的?”

    “绘画,嗯,插画。”

    “干过吗?”

    “给杂志画过一些插画。”

    “行吧。”他接过简历简单翻了两页,“先给你找个师傅跟两天再说。”

    说着顺手拐进了旁边一间屋子,拍拍手示意里面的人注意,“来新人了。”

    一众人纷纷抬头,季然望过去,竟然没有一个女孩子。看见新人,有几个好事者此起彼伏地吹着口哨,“美女啊~”

    王晗回头向她解释,“除了前台的璇儿,我们公司……没有女的。”

    她了然地点头,又看见有人沮丧地垂下头,“就是不知道能呆几天。”

    …………

    公司不大,除了几间办公室和卫生间茶水间,就剩眼下不大的房间了,程序员和美工围坐成一个圈,每人面前一台电脑,除去了最初的那阵热闹劲儿,他们很快就埋首各做各事去了。

    季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手里还拿着刚刚王晗还给她的简历,因为紧张和无措,整个手心都是汗湿的,微微浸到纸里头,有一些黏蠕的不适感。

    过了会儿有人回头,终于瞥见了她,惊奇地瞪大眼睛,“坐下啊,你杵在那儿干嘛?”

    她朝一个空着的位置坐下,那人拿起杯子和她说话,“做美工的?”

    “嗯。”

    “那你等着吧,于老大和老大出去谈项目了,还得有一会儿。你先坐着玩玩吧。”

    她感激地看向他,点点头说“嗯”。

    就这么干坐着等到四点钟,办公室里开始有人来回走动,有人收拾东西看上去像是要下班。季然心里面着急,面上勉强维持着,没一会儿王晗拿着包进来了。一眼就看到她,点点头对她说,“你再等会儿啊,刚打过电话了,老大他们马上就回。”

    快五点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人了,她枯坐了一下午,全身僵硬地难受,也只有没人的时候才敢站起来活动活动。

    季然在办公区小转了一圈,杂乱的桌面和窗台上快要枯死的盆栽都在疯狂地叫嚣着提醒她这是个典型的男性群居环境、她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季然从小软弱羞怯,和别人打交道的经验都少有,更别提异性了。她站在窗户边上向下看,车和人都变得很小很小,这世界无时无刻不忙碌拥挤,没有人不在为生计奔波,她想起自己租住的筒子楼,顿时什么退缩的心都没有了。

    **

    孟以轩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背影,瘦削,算不上高挑,长长的头发盘起来绕在脑后,看上去还很年轻的样子。他没由来地觉着熟悉,抬手示意了于明醒一下,挑眉询问他是什么人。

    “哦,来报到的美工。王晗刚微信过我了,说等我回来看看。”他一边朝前走一边回头对孟以轩说,“你到办公室等我,完事儿一起走。”

    不远处的女孩子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孟以轩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瞬间停下了脚步。

    果然,人生中重要的事情都非常巧合地发生在九月。死亡,离别,升学,第一份工作,第二份工作,以及眼下的,重逢。

    “季然?”见她同样是张着嘴一脸惊呆了的表情,孟以轩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呆立了许久,冲她冷冷地撇下句话,“你可终于舍得回来了。”

    于明醒捏着眉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干净,清秀,像是初春吹到脸上的一阵和煦地风,眉眼和面相都给人及其熨帖的舒适感。难怪孟以轩惦记了这么多年。

    季然心里忐忑,面前的人也没有给句准话,见到孟以轩的那一刻,她几乎要落荒而逃。却又在那时候忽得想起上次面试的女考官嘲讽的嘴脸,硬生生压下了心里的惊惶,跟着于明醒进了办公室。于明醒终于打开了她的作品,迅速地翻完以后丢在了桌上,靠在椅背上问她,“认识孟以轩?”

    “嗯。”

    “怎么认识的?”

    “我们……高中同学。”

    呵,于明醒心里笑着,和着孟以轩惦记了这么小十年的人,人家就当他是个高中同学啊?他一阵暗爽,挥挥手示意季然可以走了,末了,告诉她,“明早八点,准时上班。”

    彼时季然已经准备离开,心里自然不抱任何希望,她一手抱着简历和画本,一手拧开门,听到于明醒声音的时候她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攥紧了门把手缓缓回过头,问他,“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冲她友好地笑笑,“‘畅意’欢迎你。”

    **

    季然倒了两趟车回到出租屋,没有心思吃饭,一下子躺倒在床上。下午六点多一点,耳边充斥着“噼里啪啦”炸锅炒菜的声音,隔壁的小孩子又在练二胡,“卡里卡拉”地吵得不得安生,一楼那个卧床的老爷爷电视开得她在四楼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了,她从市中心的CBD倒了两趟车,奔波了快两个小时,回到了城乡结合部的老式居民楼里。她回想着不久前遇见的那个男人,心里酸酸皱皱有点想吐。她从床头扯过大狗公仔整个人埋进去,心里的焦躁煎熬并没有缓解,季然气急了,狠狠吸了两下鼻子,眼泪却是毫无征兆地落下来了。

    她在怀疑“畅意”是不是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可是深呼吸了几下仔细想想,自己一个二流学校三流专业的学历,投的简历全都石沉大海。年纪也不小了,上次去应聘,面试官板着脸嘲讽的样子溢于言表,“季小姐,人家面试是靠简历学历阅历经历能力,我看您是靠想象力!”后面坐着一排等着面试的应届生,她在一屋子的笑声中抽回了简历,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这世界就是这样啊,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她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不够优秀。

    季然恶狠狠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冰凉的水珠还挂在脸上,凉水果然轻易让人清醒。所以啊,别说那只是多年不见的孟以轩,就是刀山油锅你也要去啊!

    想明白以后心里也没有更畅快,想起来上次许庚说要回来,于是捞出手机拨电话给他。许庚是她当初学艺术时遇见的男孩子,他和她不同,季然是文化成绩太烂不得已才学的艺术,许庚不一样,他虽然也是半路出家,但他天赋惊人刚转学的时候秒杀艺术班所有学霸。许庚自称是流浪者,季然更喜欢叫他艺术家。

    艺术家过着晨昏颠倒的日子,这时候还没起床,没好气地警告她,“季然你最好有什么非说不可的事情!”

    “嗯。”季然恹恹地开口,“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工作找到了,坏消息是遇见了他。”

    许庚正对着镜子刷牙,听到这话牙刷在口腔里生生转了个圈,“他?是你那个初恋?”

    “嗯,孟以轩。”

    许庚再也没有了同她戏谑的心情,他快速地漱完口,把牙刷丢进了玻璃杯里,用手捧了水在脸上呼噜了两下。终于彻底清醒了,他拿起水池上的手机,神色庄重,语调肃穆,非常认真,他说,“季然,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可都要好好掂量掂量。”

    他听到电话里面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可他一点儿没心软,过了很久,耳边传来她沉沉的声音,像是哭过,又像是真的好好思考过,她回答他,“可是我想,如果我连这个坎儿都过不去,那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未来可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