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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然早早到机场侯着,隔了老远就看见许庚,他与从前无异,瘦高,白皙,半长的刘海趴在额角,薄薄的嘴唇不耐烦地抿着。待他走近了点她拼命挥手,许庚隔着半身高的栏杆探过身体,抬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傻!”
她问许庚这次住多久,他无奈地笑笑,“少则三五年,多则一辈子。”
“嗯?什么意思?”
许庚对于她的迟钝反应早已见怪不怪,耐着性子解释,“意思是这次会住上很久。”
“主要是我爷爷身体垮得厉害,我有点担心。”
“哦。”
艺术家侧头看她,“说说看,你最近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上班啊。”
“画什么?”
“画?呃……”季然羞赧地摸头,“因为最近我上司出车祸了,所以……我一直都是在医院照顾他。”
许庚用一种很是赞赏的目光看她,“可以啊~新工作是去做护工?”
“明天请一天假,你和我一起去一趟惠城。”
她心里了然,转头望向窗外,闷闷地点头答应。
许庚见状侧头多看了她两眼,“这次答应的这么爽快?”
“没有,我自己也觉得最近有点……”她绞着手指想措辞,“有点……不太正常。”
吃晚饭的时候她在许庚的监督下给于明醒打电话,说明请求后那边很是不满,“季小然你这样真的很不好你知道吗?你这种坏习惯叫做‘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我很不高兴!!”
季然在这边不好意思地摸鼻子,“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那头“哼”了一声,问她,“后天能上班吧?”瞬及补充,“我不想听到否定答案。”
“能。”她保证,“肯定能!”
下了火车就直奔陈医生那儿,临下车时她反倒有点退缩,许庚凉凉地睨她,“怕什么?这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吗?”
季然敛着眉目怯生生地点头,许庚都快被她气笑了,“我管你那么多,赶紧的!下车!”
陈医生漂亮得十年如一日,对于来见她这件事,季然心底抗拒但又拒绝不得,毕竟当年许庚说要带她看心理医生时,她的要求就是对方必须是女人。这么一想,从高三开始,她和陈医生也认识七年了。她冲可能是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笑笑,“好久不见,陈医生。”
***
陈靳望向眼前的女孩,算起来她们认识六年五个月,她见证了自己从一个青涩的心理学毕业生变成现在看上去冷静专业从容不迫的陈医生。这样的认知让她有点感性,她将助理送进来的水杯往女孩子那边推了推,“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季然端起杯子抿了口水,动作轻轻地放下杯子,尔后低垂着头,似是难以启齿,“我觉得,好像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什么卷土重来,描述清楚好吗?”
“就是,我的病。”
“嗯。”陈靳点点头,“说下名字好吗?季然,这不是什么让你抬不起头来的事,只是生病而已,这是非常正常普遍的事情。”
她循循善诱,“它叫?”
“皮肤饥/渴症。”季然飞快地撩起眼帘瞥她一眼,又沉默迅速地转过头。
“ok,很好。”陈靳假装没有见到她的小动作,半倾着身子离她更近了一点,“现在,能向我具体描述一下最近的状态吗?”
季然舔了舔下唇,点头。
“前几天我找到了工作,上司……是以前高中同学,我们……谈过恋爱,很短,半年左右,后来妈妈走了,我转学了。”
“妈妈走的那段时间我知道觉得自己不太正常,那时候在放暑假,我们见不到,我没有跟他说过。”
“过了好几天,我总是……我觉得自己变了,有点不干净,很害怕见他,正好他那时候忙着参加物理竞赛,很久没联系。再后来,我就跟着爸爸走了。”
趁着季然停下喝水的间隙,陈靳问她,“为什么之前没对我说过?”
“因为,很难过。妈妈走了,我要跟着爸爸过,惠城我从来没来过,也不想来。我想去同他道别,有次已经坐车到了那一站,我看见他背着书包和同学讨论题目,他很优秀,很聪明。我觉得我一点都配不上他。”
“季然,你应该自信一点。”
听到这话,身边瘦瘦削削的姑娘抿嘴笑了一下,很轻,很快,转瞬即逝。陈靳有点惊艳,又有点惋惜。
“那时班里喜欢他的女孩子有好几个,我是最差的那个,不说话,成绩也不好。”
“但是他喜欢你啊!”
“不是的,陈医生。我从来不敢问他是不是喜欢我。”她眯着眼睛回忆,“有时候我想,这世界上好多东西都不可靠,妈妈不可靠,爸爸也不可靠。喜欢这东西呢,更是缥缈。”
“老师都喜欢大大方方聪明的女生,我之前的同桌就是那样,大家都喜欢她。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人,但是很难,我太笨了,一道物理题我要一个晚上都做不出来,别人三分钟就能搞定。体育课大家都在一起说话,他去打球了,我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平时在家,我和妈妈就不说话。不说话是我最舒服的时候。”
“为什么呢?”
季然捏紧了手里的杯子,冲陈靳惨然一笑,“爸爸很早就离开我们了,妈妈恨他,也,不怎么喜欢我。”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歪着头似乎在思索,“其实也不是不喜欢我,就是……有时候看到我会烦,跟我说完话就会骂爸爸,她是个很记仇的人。”
“高二的时候她得了癌症,她应该还是爱我的吧,晚期了,没告诉过我,我也是到最后才知道。上大学时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心情长期抑郁的人癌变的可能性远远高于正常人,我感觉妈妈就是那样的。”
“你恨她吗?”
“不恨。”她从没说过这么多话,眼神飘散,似乎好像陷入了回忆里无法自拔,“但是也不爱她,小学的时候,老师念作文,写《我的妈妈》同学们都哭了,只有我没哭。”
“很奇怪,不知道他们在哭什么,我和我妈妈之间,应该就是单纯的养和被养的关系。”
“一点情感色彩都没有吗?”
面色苍白的女孩沉默了许久,“可能有吧,她走的那天我哭了很久。”
“那和你爸爸呢?关系怎么样?”
“小时候的记忆没有了,妈妈走之前我没见过他。相当于是陌生人吧。”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有自己的家庭,有妻有子,大多数时候,我不想叫他爸爸。”
“他应该属于别的孩子。”
“这些话,对别人说过吗?”
季然摇头,“但是许庚了解一点,他没问过。”
陈靳点头,她总算知道这姑娘小动物般的性子源自哪儿了,“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季然笑了一下,“大概我最近情绪有点奇怪。”
“愿意跟我说说那个男人吗?我是说现在你们的状况。”
她愣了一下,复又点头,“应聘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是经理,上班第一天遇见他,他看上去有点生气。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身体也有点难受,烦躁,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但是第二天他见到我,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样。我自己想了想,觉得这样挺好的,但是……又有点难受。”
陈靳了然,随后又问她,“想过你们会重新在一起吗?”
“没有。”她很真诚,有种纯净的诚恳,让人无端生出怜惜,“他很优秀,我觉得挺好的。但是我不行。”
陈靳站起来,像是对待自家妹子那样拍了拍她的发顶,“不是,你很好!”
语罢又坚定地补充,“相信我!”
陈医生送她出来的时候许庚不在,等了一会儿,他才慢慢悠悠地从旁边走道踱过来。
季然站在原地冲他招手,“快一点哈,我们还要赶车,你去哪儿了?”
“看病。”他走近了,皱着好看的眉头表示嫌弃,“心情很好?”
“和陈医生聊了很多,心里挺舒坦的。”
许庚鄙夷,“女人总是靠交换秘密来维持那点可笑的亲近感。”
“没有。”季然反驳,“陈医生那是治疗,她可没跟我说秘密。”
“那就更可笑了,你的单方面付出导致你有了同别人更加亲密的错觉。”
季然奇怪,转过头盯着他仔细地瞧,“你今天怎么啦?受刺激了?你刚刚去哪里了?”
“看病!”
“什么病?”
“……抑郁症吧,应该是。”
季然失笑,伸手打了他一下,“搞笑~”
她忽然想起正事,拽着许庚的衣角问他,“回来以后干什么呢?还是开画室?”
“不开了。”许庚耸肩表示没意思,“初步设想是开工作室,做自媒体营销,就是帮人画画打广告。”
“听起来不错。”
“就是画手难找。”许庚看向她,“你工作应该能接触挺多画手的吧,到时候让他们介绍朋友同学给我。”
季然讪讪地笑了两声,指着自己向他确认,“我?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