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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以轩是个什么人呢?季然跟着车窗外边飞快倒退的景致一起回忆从前。没做同桌时,他是每个班里都会出现的学霸级男神,高,瘦,清秀,带着眼镜,斯文冷漠。理科班统共才九个女生,大约六七个都会在上课偷偷打量他。季然内向,胆小,羞羞怯怯,因此恋爱也比别人来得晚些。在此之前,孟以轩只是班里的男同学而已,在季然心里,他同那些下课时追逐打闹弄翻她课桌的调皮男生别无二致。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的呢?她皱着眉头用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什么时候喜欢上他,什么时候开始挂念他,什么时候牵手接吻,相互抱着不分开。所有这一切,好像已经远的不真实了。
她想起那一年离开榆州,拎着一只旅行箱装着她的全部,到楼下时,她忽然很想去见一见他,想认真同他告个别,想给彼此的未来一个看得见的约定。她转头同父亲商量说要出去一趟,季爸爸摊平手里的火车票给她看,十点四十的车,离发车只有四十分钟了。她利索地抽掉其中一张,攥紧握在手心,勇敢笔直地朝父亲望过去,“放心,我会赶上,你先去。”
胆小怕事,怯弱如鼠的季然一辈子就勇敢了那么一次。
她知道孟以轩那天有物理竞赛,全校的参赛同学都会到市图书馆集合。季然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图书馆,母亲离世,她一连请了好几天假,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就只靠晚上的短信联络。孟以轩平日里冷漠沉静,短信却是絮絮叨叨一条接着一条,他在为竞赛做准备,整个人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不时地同她展示自己规划好的未来。备考,不出意外应该能得奖,然后一路获得实名推荐或者保送的机会,一直顺顺当当高歌猛进下去。这一切在他看来理所应当也唾手可得。
他不知她的生活已经出现大变故,他从半月以前便参加了学校集训,期间两人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他日日为坦荡地前途奔忙,她却念着他的短信自卑到了尘埃里去。无论是学校还是孟以轩自己都太看重这次的机会,她在夜里辗转反侧,最终也没能下定决心告诉他自己的困境。
那天还没到是图书馆她就让司机师傅掉头去了火车站,见到他了,隔了老远,孟以轩和几个同学一起从公交车上下来。远远望过去季然就知道他不一样了,有着成竹在胸的骄傲气质。他们一共四个人走在一起,中间一个女同学攀着他的小臂在说话,不知道说到什么,旁边两人忽得笑起来,恣意飞扬。她看见他敏捷地跳起来踹了那两人,那女生站在一边含笑看着,眼神和季然一样,胶着白衣少年身上。
如果心底里有情绪会给一个人带来灭顶般的绝望,那么,自卑应该算一个。胆小怕事,怯弱如鼠的季然一辈子就勇敢了那么一次。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冲动热血,她终于红着眼眶回到了自己最最安全的壳里。此后面临所有的诱惑大大小小的人生选择,她都告诫自己,“季然,选择属于你的,别再去肖想遥不可及。”
有些美好,看着它绚烂过也算不枉此行。
季然住在城乡结合部的老小区里,上世纪□□十年代的房子,周围的小巷道纵横交错。他开着一辆大块头的SUV也非要往里进,遇见对面的车子只能灰溜溜地往后退,到拐角处让别人先走。季然很不好意思,建议说要不就送到这儿吧,也不远了,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一路走走停停弄得他也有些烦躁,一边摆摆手说不用,一边又忙着避让前头的车子。他盯着后视镜倒车,停到拐角口敞亮的地方以后问季然,“还有多远。”
“就出了这巷子的那栋。”她指了指前面灰白的房子,“不远了,把我放这儿好了……”
“不用!”孟以轩打断她,“下次换辆车就好了!”
楼道里的感应灯早就被拆了,季然习惯,一步一个台阶稳稳当当。孟以轩颇有些吃力,手里抱着厚厚的书和画册,脚下还要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台阶费劲往上。走了一层楼以后季然停下来,示意他走到前面,孟以轩不干,黑夜里看不清表情,两人便在楼梯上一上一下地对峙。季然叹了口气,默默解释,“太黑了,我走后面用手机给你照着点儿。”
“租这地儿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么问题?”他依旧站在原地,口气有些愠怒。季然一声不吭,拿着手机尽量往后照着,埋头继续向上爬。到顶层的时候季然靠着手机微弱的亮光照着钥匙孔,他背抵着墙问她,“从这儿到公司要多久?”
“快两小时吧。”她开了门和灯,找出鞋套递给他,“白开水行吗?”
孟以轩从进门起就开始打量,小小的地方被打理地井井有条,他默默环顾四周,出声问她,“可用面积超过70吗?”
“没有。”
“我以为你一直住在学校那边,从前上学时的那个房子。”
“没有。”季然把水端给他,“那是租的,后来退了。”
人一旦觉得委屈了,就会敏感到认为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孟以轩听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从前的话题,没有半点不告而别的愧疚和歉意,心里的火就止不住的往外疯狂流窜。
他想起高三那年,体育课,他和逃课于明醒一起坐在布告栏下面,一边咒骂疯狂的数学老师,一边大口大口地灌着可乐。于明醒是艺术生,文化课相对轻松很多,他没心没肺地笑话他,“早知道这么痛苦,当初报送你就直接答应不就完了?”
他一把摔了可乐瓶,棕色的液体在水泥路边上泼洒了一地,四处冒着“呲呲”的水汽。孟以轩猩红着眼冲于明醒啐了一口,拍拍屁/股站起来,恶狠狠地冲他,“你懂个屁!”
他把坐在地上的于明醒拽起来,指着布告栏里最角落的照片给他看,“看见没有?!”
布告栏上是以前办校运会时留下的照片,最角落是女子铅球的冠军,于明醒眯着眼睛看了许久,终于勉强辨认出两寸照片下面的名字,“嗯……季然?”
“是,季然。”孟以轩大概永远会记得那个季节,春末夏初,柳絮飘得漫天都是,迎春花开过荼蘼,成了小湖边上光秃秃的枝干。脚下是干燥的水泥地和打翻的可乐,耳边是体育老师远远近近的哨子声,头顶是干净湛蓝的天。那时候他想,“不要保送,拼命学习,忘掉季然。”
彼时的于明醒只知道他是尖子班里推掉保送名额的学霸,哪里知道这里面藏了这么浪漫深情的故事。他听完瞪圆了眼睛盯着孟以轩,良久以后就问了一个问题,“这个季然她……漂亮吗?”孟以轩拨开他横在眼前的大脑袋,径直往教学楼的方向走,于明醒在后面扯着嗓子大喊,“混蛋,还没告诉我答案啊!!”他回头指了指布告栏的玻璃,“那不是有照片。”
当天晚上,榆州一中的布告栏就被人砸了,玻璃碴子掉了一地,整整一张墙的照片里女孩子的照片全都没了……这桩离奇的盗窃案曾在榆州一中造成了巨大的轰动,毕竟偷别人并不美丽的证件照这种事,让一中的女孩子们想想都不寒而栗。
他拿出口袋里的钱夹,从最里层摸出一张两寸照片,最普通的红底,小姑娘抿着嘴羞涩不安地看着镜头。这张照片被他在高考之前撕得粉碎,前不久,他在一个深夜找出来一点一点地拼好了粘上。季然探头看了两眼,愕然望向他,“这怎么在你这儿?”
孟以轩撑着额头轻笑,告诉她,“于明醒给的,他夜里去砸了布告栏的玻璃,为了掩人耳目,把所有女生的照片全部抠掉了。把你的带给了我。”他和于明醒结识于数学老师的办公室,从没想过他俩的关系会由此绵延数千里,愈加坚固。他始终记得于明醒摊开掌心露出那枚小小照片的神情,倨傲,认真又带着神采飞扬的孩子气,他说,“下次不要带着我坐在布告栏下边了,又热又吵。现在,我把这个给你,你自己做决定。”孟以轩接了照片以后他故作潇洒地转身离开,末了,又回头,“不过我给你个建议,忘不掉了就记得,忘得掉就忘了吧。”
他把面前的照片推过来,平静缓慢,像是从遥远的海上往回走。季然伸手接过,翻到背面看那些丑陋蜿蜒的拼凑印记,说不震动是不可能的。她把相片握在手心,那里已经潮湿,她捏紧了手里的东西,低头磨蹭了很久,终于开口,说,“对不起。”
无论如何,她想,她也应该为自己的自卑敏感和不告而别道个歉。就像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以为难过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