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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被迫营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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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里的人总是闲的发慌。

    算起来,这座大明宫是前朝梁英睦宗修建的,历时八十三年建成,迄今四百八十年有余,住过上千位宫妃。

    几朝几代里,只要愿意找,总能在宫里翻出来巫蛊厌胜之术。

    有的时候,宫人种花栽树的时候把陈土翻开,也能挖出一个腐坏的布娃娃,上头写着某妃某嫔的生辰八字,前前后后扎着十多个长针。

    左右不过是那些不受宠的妃嫔心态失衡,求个心里安慰。想想也能明白,圣眷也不可能靠缝布娃娃得来。

    但是久而久之,宫里的人就会对这些东西格外忌讳,比如布娃娃、皮影、人偶,人人避而远之。

    就好像在宫里头住几年,所有人都患上了人形恐惧症一样。

    东偏殿里,窗边的灯暗些,蕴才人把手里的木偶左右晃一晃,那木偶脸上的眼珠子就也跟着左右转了转,仔细看能才明白,木偶的眼珠子做工格外灵巧,借着光影便有了追人看的效果。

    又诡异又美丽。

    “哎呀,一定是前几日过来打扫的丫头偷懒,来把这东西给老奴,我们拿出去烧掉。”富春姑姑说着,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觉得心里发毛,准备拿手帕把它裹起来。

    “烧不得,这是刚刚皇后娘娘放这的,放这东西的时候,还说了一句‘你命硬’。”蕴才人向富春姑姑解释,把木偶拿起来举到脸边上,有样学样眯着眼睛笑了一下,“是不是和我长得还挺像的?”

    “是挺像。”

    不是,像什么像,哪有说自己长得像这么古怪的东西的。

    富春姑姑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自知跟着蕴才人这半日,她也说话越发没了分寸。

    想到蕴才人说,这东西是皇后专程放这的,富春姑姑心里一阵毛燥,不太愿意多想这些事。

    “找个盒子装起来吧,皇后给的东西,就放在正殿……哎你说会不会明日皇后娘娘带人过来搜宫,说我诅咒别人。”蕴才人把木偶递给她,看她脸色不太好,便开了一个拙劣的玩笑。

    “不得胡说。”富春姑姑接过木偶,低声呵道。

    她心下觉得,这位主子该被好好管教一下了,否则迟早出事,便板起面孔。

    “才人,听老奴一句劝,以后也不可随意揣测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好像认得我。”蕴才人低声说,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

    这天晚上,依照梅大人的吩咐,蕴才人只能吃些清粥小菜,连饼都没法吃。

    两个二十岁上下的宫女推门进来,放下手中的粥菜碗筷,不等蕴才人开口说一句话,又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连相貌年龄都没记清楚,跑得比兔子还快。

    给人感觉她俩格外不看好蕴才人,觉得她这运气颇差,刚进宫就结了仇家,恐怕活不了两天,认识了也是浪费感情。

    “这……”

    蕴才人看着这两个日理万机的宫女,一时间有些语塞。

    “才人别往心里去,新来的丫头没规矩,是我这个教引姑姑的失职。”富春姑姑也觉得十分不妥,走上前替她盛了一碗粥,低声安慰她。

    “哦……”蕴才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倒也没什么,就是这两个人印堂发黑,面色煞白,两眼无神,魂魄飘忽。

    “那个,富春姑姑啊。”蕴才人喝了一口粥,动筷子夹了一口蒜拍黄瓜,舒缓了一下快要饿扁了的胃,立刻觉得好多了。

    吃了两口饭,她这才接着说,“也没啥,就是这两个人魂魄不稳,气虚阴损,像是正在被冤魂侵体。”

    “啊?”富春姑姑小小的眼睛里大大的困惑,替她添水的手顿了顿。

    “就是说,她俩也不是故意不搭理咱们啦,她俩好像被鬼上身了,本来的魂魄这会可能正在被冤魂撕咬吞吃,就像我正在吃饭一样。”

    修炼成这种可以上身的厉鬼,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几乎要一刻不停地修炼。

    光努力也不够,还得有足够的怨气,足够的愤恨。

    就像她那几位不成器的哥哥,读书的时候,光靠努力是没用的,还得充分拥有对父亲的恐惧才行。

    同理,能修成厉鬼的,能成功上身的,都是鬼中的优等生。

    看这两个人的意思,那厉鬼应该也是刚刚成功,现在正跟原先的魂魄打架。

    蕴才人没多想,她现在觉得,这小米真不错,这粥熬得也粘稠,就着清爽的小菜吃下去,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那……那您会捉鬼不?”富春姑姑看她吃的倒是开心,替她添了一碗粥,满怀希望地问。

    “啊?”

    这会轮到蕴才人懵了,抬头看着她问:“这宫里闹鬼闹了七八年了,也没有专职捉鬼的人吗?你不是说早年间还有吓病了的吗?”

    “是啊,就……也不是人人都看得到鬼,而且您也看到了,被鬼上身了也不耽误干活,就……就没有专职捉鬼的呗。而且这宫里,鬼也怕人,不少人都跟着陛下平叛过,杀过人的,戾气太重了没法靠近……就比如老奴我。”

    你们这也……蕴才人想起了祖父对陛下大不敬的话,忽然间深表赞同。

    那些刻薄的评价,什么好大喜功,什么眼高手低,说的好像都很有道理。

    喝粥吧,槽多无口了。

    她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听长辈说,曾经大昭是没有这么多鬼的,那个时候顾贼还是顾国师,顾家的巫术还不是邪术。

    当初有顾家在,鬼魂投胎的事原本是有保障的。

    可惜都是过去的事了。

    好在依律法,诛杀不诛嫁女,蕴才人母亲这样的幸免于难,如今在颖川也仍旧会忙帮驱驱邪。

    她在颍川的时候,也跟着母亲去抓过一两回厉鬼,给母亲打打下手。

    “所以您会不会捉鬼啊,老奴看您说的头头是道,是不是专门学过啊?”富春姑姑满怀希望地问。

    “学艺不精,我现在正在后悔。”蕴才人有点想回家了,这地方哪哪都充满不靠谱的气息。

    她抱起碗,直接对嘴喝粥,用粥碗挡住了富春姑姑可怜巴巴的眼神。

    “才人慢些喝,当心呛着。”富春姑姑可怜兮兮,没话找话,试图往下扒拉她的手。

    被富春姑姑巴巴的小眼神看得心里发毛,粥也没法好好喝进去了,蕴才人只好改口道:“我带进宫的箱子里有几册书,还有几件法器,是我母亲给的,书上讲的就是怎么捉鬼。我等会学一下,然后去试试,实在不行就算了吧。”

    也行,反正你不在宫里的时候,大明宫里也没人捉鬼,日子也就还是这么过。

    入宫多年,富春姑姑有一套成熟完善的自我安慰体系,这些年已经运用地炉火纯青。

    她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努力让扑通扑通的小心脏淡定一点。

    “所以我的箱子呢,您不是说检验完了就送过来吗?”蕴才人伸手拽了拽富春姑姑的袖子,让她坐下,“姑姑您坐下,也没外人别拘着这些虚礼,咱们一起喝两口粥,等会吃饱了饭,和我一起去捉鬼呀。哎我箱子呢?”

    “您的箱子在角房里放着,本来是咱们宫这两位宫女替您收拾。”富春姑姑脸色有点发白。

    “那刚刚那两个宫女呢?”蕴才人替富春姑姑盛了碗粥,刚刚宫女送来了好几副餐具,莫不是怕她虚弱无力把碗筷摔了,一起送来好几套备用的。

    “在角房帮您收拾箱子。”

    喵了个咪的,好像有点麻烦了。

    蕴才人咕噜一声,吞了吞口水,她觉得自己的小心脏也跳起来了。

    “那个,那个啥,别坐着了我们赶快去看看,这种上了身的鬼能认出来咒典,对法器也特敏感,我我我我我带进来的法器它们多半能认得出来,快快快跟我一起冲呀呀呀呀啊啊啊!”

    慌乱中,蕴才人边往出跑,边努力想了一下,离家前母亲是怎么教的来着。

    对了,母亲说过,要是遇到不会抓的鬼,就先把肉身敲晕。

    尤其是这种刚刚上身的,会被困在肉身里边,一时半会也出不来,可以慢慢琢磨对策。

    蕴才人拉着富春姑姑,推开门就往角房冲去,路过一棵大槐树,顺路抄起两根晾衣杆,分了一只给富春姑姑。

    “等会进了门,你往左我往右,咱俩一人一个,先把人敲晕!你怎么不早说啊啊啊啊啊啊我的东西应该还好吧!”蕴才人有点小崩溃,忍不住又嚎了几声,一直到靠近角房,她才强迫自己安静下来。

    富春姑姑紧紧握着晾衣杆,还拍了拍她的背,使劲地点头,表示老奴我靠得住,一定跟着您往上冲。

    角房里一片漆黑,蕴才人凑近门边,用手抹了一把门上的灰尘,然后把鼻子贴在门上,努力嗅了嗅。

    吊死鬼的气味。

    还有一个好像是被迫殒命,身上带着铁锈味,还有挥之不去的恐惧和悲伤,闻起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情绪低落。

    蕴才人暗自猜测,另外一个鬼是被刀剑劈砍致死的。

    “我数到三啊……”蕴才人压低声音,回头看见富春姑姑看上去紧张兮兮的,就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富春姑姑依旧紧紧抓着晾衣杆,跟着她地话,继续使劲点头如捣蒜。

    “一、二……”

    还没数到三,角屋的门忽然开了,蕴才人一个没站稳,扑通一声摔了进去。

    门里边,月光照着,伸出来两张惨白的脸,直勾勾地看着富春姑姑。

    后者顾不上害怕,抡起晾衣杆,对着里面的两个人劈了过去,大力出奇迹,一杆子撂倒了一个。

    不愧是杀过叛军的,打起人不带商量的。

    她喘了口粗气,转头就看见,另外一个宫女正在掐蕴才人的脖子,把蕴才人从地上直接拔了起来。

    蕴才人使劲挣扎着,一张白净的小脸逐渐憋胀通红。

    “啊啊啊啊啊啊你松开她!你松开!听见没!你撒手啊啊啊啊啊!”富春姑姑喊了两声,手也不抖了,一杆子戳在宫女的脑门上,戳出来一个大大的红印子。

    宫女挨了这一下,神情凶狠起来,嗷呜一口咬上蕴才人的脖子。

    这边,姑姑对着宫女的后脑勺就是一杆子,简单粗暴毫无章法,但成效显著。

    从来没有动手抓过鬼的富春姑姑首战告捷,一杆一个小朋友。

    宫女倒地之前,一口好牙还死死咬着蕴才人,差点咬下来一块肉。

    蕴才人摸了摸脖子,摸到了一手黏糊糊的口水,立马嫌弃地往宫女的衣服上抹了一把。

    屋子里,蕴才人的箱子已经被打开了,东西散落了一地。

    香炉、黄纸符、几件衣裳、还有几只木头盒子,上面纹路繁复,挂着几重铁索。

    另有一把折扇,被打开了一半,扇面上写着异国的文字,弯弯绕绕像蚯蚓一样。

    蕴才人擦脖子的功夫,就看见富春姑姑惧怕地从宫女身边绕过去,把所有东西胡乱塞进箱子里,两只手哆哆嗦嗦的,愣是扣了几次没有扣上。

    “才人,您没事吧。”终于把满满当当的大箱子扣上了,富春姑姑转头看了看蕴才人,像是害怕宫女又醒过来,急急忙忙地拉着蕴才人要走。

    一片黑暗里,蕴才人摇了摇头。现在走了,等下宫女醒过来,又前功尽弃了。

    她把箱子接过来,吩咐富春姑姑点灯。

    “您就这一个箱子啊。”灯把整个屋子照亮,里边空荡荡的。

    富春姑姑环顾了一圈,觉得格外奇怪,问了一句。

    别的主子进宫,几车几车的陪嫁往宫里送,定国公府是颍川望族,富春姑姑怎么也没有想到,蕴才人的行李如此单薄。

    “就这一个,我母亲说我在宫里待不了多久,带多了没意义。”蕴才人仍旧拿手帕擦着脖子,从地上爬起来,翻找着她说的那本教辅书。

    边找边感慨,这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找课本找这么勤快。

    放在平日里,不藏课本就已经很好了。

    “您是亲生的吗?”富春姑姑和蕴才人相处久了,嘴上越发没了把门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可能是吧,我也没亲眼见着。”母亲给她的符咒书被压在了最底下,躺在箱子的夹层里,安然无恙,那两个鬼上身的似乎还没有来得及发现。

    蕴才人把书抽出来,凑到灯下翻开,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霉味。

    “才人,您是不是好多年没看过这书了?”富春姑姑闻着霉味,想起了年少时,自家不爱读书的哥哥,《国语》放发了霉,被学堂的先生见到以后,毫不留情打了一顿手板。

    想着这些旧事,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要不是逼到这份上,这书我现在也不想看。”蕴才人实话实说,也跟着傻笑起来。

    “现在是不是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

    “不少,就这一本都学不明白。”

    说笑间,富春姑姑在衣架上摸了摸,取下宫女的腰带,把仍然不省人事的两个宫女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蕴才人也放下书来,有样学样地捆另外一个。

    正干的热火朝天,院门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门拍得震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