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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守卫的背后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不怒自威。队长下意识抬手叫众人停下,回过头去看。蕴才人的身高是到守卫们的胸口,好奇地踮起脚。
只见昏暗的天牢里,站着一个年轻娇俏的姑娘,一身素净端庄的衣裳,这人一只手上提着一盏琉璃彩绘红烛灯,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块令牌。
蕴才人心想,今日来探望梅卯冰的人可真多,这一茬一茬的,不知道来的又是哪路神仙。她回头去找小鬼,却发现小鬼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不会是自己溜了吧……这小鬼也太不够意思了。
“我是惠贵妃娘娘宫中的长史薛天凝,特地过来问梅卯冰几句话。这位是……”女子说完话,眯着眼睛打量着蕴才人,冲着蕴才人微微点了一下头。
守卫中上前一人结果令牌仔细验看,忙躬身行礼,对薛天凝解释了刚刚的事。
薛天凝听罢似笑非笑,看着蕴才人半晌,对守卫道:“这是宫里的人,你们看见了便也只当没看见,今后不要再提这事,你让她跟着我走就是,不要外传,她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见守卫面露难色,薛天凝美目一瞪,怒斥道:“好糊涂的人,我是钟粹宫里的女官,你们这么多人看着,难道我还包庇了她不成?长史包庇与惠贵妃本人前来包庇,能有什么差别。”
守卫心下犹疑,奈何薛天凝一副仗势欺人的模样,叫他有些许的动摇。
“此人身份特殊,你们平日里就不甚聪明,到了这个时候也该掂量一下,要是等闲的人物,哪用得着我来过问。”薛天凝说着,绕开守卫向前走去,对十数柄寒光闪闪的剑视若无睹。
这期间,传旨的太监一直默不作声,直到薛天凝经过他的身旁,传旨太监这才轻轻“哼”了一声。薛天凝也立刻回头瞪了他一眼,除此之外,这两个人相互谁也不搭理谁,默契地拿对方当成空气。
借着这个空当,蕴才人又看了一眼梅卯冰,只见他面色憔悴,神色萎靡,因为痛哭流涕太久,又休息不好,魂魄混沌不堪十分模糊。她仔细分辨也看不出来,梅卯冰那日到底有没有受到精神控制。
梅卯冰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毛,也不敢说什么,只得低眉顺眼让她看着。
您是受害者,您干啥都有理。
“这个人惠贵妃娘娘刚刚找过,正巧在这碰上了,我便将她带去。”薛天凝走到近前,对守卫队长说着,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蕴才人听见惠贵妃的名字,顿时有一种才出龙潭又入虎穴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能出去总是好的。
听完薛天凝的话,没等守卫做出反应,传旨太监却先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这位冒充的,那可是皇后娘娘的特使,您还巴巴地赶上来,真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呀,这钟粹宫平日里就没个规矩。”
薛天凝看都不看他一眼,走上前去一伸手,就把正在端详梅卯冰的蕴才人拽了出来。
她替蕴才人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嘴上装作不经意地回敬了一句:“高公公这么聪明,自然是明白的。装特使自然要装皇后娘娘宫里的特使,您看看哪个不知道,作奸犯科的需要先学学狗仗人势的本领。”
好么,神仙打架,凡人中枪。
你才是小狗,你全家都是小狗。
蕴才人被漂亮姐姐拉着手,一步一步往外边走去,心中暗暗腹诽。当然高公公也很生气,在她们身后“嗷嗷”地跳脚,非要让薛天凝回来说清楚,她刚刚说谁是小狗。
任凭高公公怎么喊,薛天凝只当自己很忙,没有时间搭理她,拉着蕴才人风驰电掣地离去,拐过走廊的转角才放慢了脚步,高照气急败坏的声音仍旧不绝于耳。
“呵呵。”
漂亮姐姐比蕴才人高了一头还多,忍都忍不住地发笑。蕴才人仰着脖子看了一眼,薛天凝紧紧绷着的小脸上,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勾。
“就这心态还上赶着找人拌嘴,这不是找虐吗。”感受到了蕴才人的目光,薛天凝也回头看了她一眼,还发表了一下刚刚对战的总结陈词。
蕴才人礼貌性地笑了一下,低头赶路。
走到一半,薛天凝小声“哎呀”了一下,然后懊恼地说:”刚刚进来的时候,说是要找梅卯冰问话,接上你之后有些小紧张,把问话的环节给忘了,真是的……现在再回去,只怕是要被高照这条哈巴狗取笑。”
蕴才人只当作没听见,仍旧低着头走路。
自古后宫争斗,她这样的无名小卒一定得好好站队,一个不留神就会变成宫斗炮灰。
“想什么呢?你们这么大的孩子现在都玩儿什么啊?”薛天凝看蕴才人不吭声,主动打破沉默问了一句。
“抓鬼。”蕴才人沉静在自己的小宇宙里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说了一句。待到回过神,连忙改口道,“我是说看书、女红……”
“那你跑天牢干什么,来天牢做女红氛围好是吗?”薛天凝佯装没听见前边那句话,仍旧用漫不经心地口气问道。
“这位大人前几日刺杀了一下我,我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蕴才人说完之后,猛地想起这事不对啊。
她怎么也不问问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湿漉漉的墙壁上,墙壁上的火把熊熊燃烧着。蕴才人边走边回头看看,刚刚一直埋头走路,这才发现,一起过来的小鬼不见了踪影。
“看什么呢?”薛天凝瞥了她一眼问道。
“没什么……”蕴才人越发觉得事情不大对劲,走廊是弯曲的,现在早已看不见牢房了。前边的路也是七弯八拐的,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你过来这里是专门来接我的?”
“嗯。”薛天凝并不避讳,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薛天凝仍旧牵着她的手,往前走着路。过了一会,薛天凝回头看了她一眼,蕴才人也对上她的目光……漂亮姐姐的眼睛也太好看了。
“小可爱,这宫里发生任何怪事情都不稀奇,你习惯了就好。”
这话……前些天霞丹也说过,只是当时没有在意。
早些时候在东偏殿的闲聊,小鬼把灯一点亮,他们就看见一张惨白的人脸,从窗外死死盯着里边看。
一开始,她只当这是哪个看热闹的鬼,心里觉得长得丑也不是人家的错,出来吓到了人更是无心之失,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现在看来,居然连鬼都被收买了,想必是在各宫各院监视着她们,提防宫斗从日常生活抓起。
“我们东偏殿那个鬼,是惠贵妃娘娘派去的?”
“啥?”薛天凝一脸问号,没听懂。
你装的还挺像,蕴才人看了一眼她茫然的表情,心想我就笑笑不说话。
还是颍川的鬼民风淳朴,平日里最多也就吓吓人,逗逗孩子,骗点香火吃两口。宫里的鬼真是的,死都死了还这么世俗。
“我真没听懂,惠贵妃娘娘从不和宫里的冤魂打交道……她挺嫌弃这些冤魂的,所以钟粹宫也用紫檀木镇着,冤魂野鬼进不来,她也乐得清净。”薛天凝结合蕴才人的家世背景猜测了一下,便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早几年,娘娘还请进宫里一个道人,将钟粹宫给里的一个冤魂给打的魂飞魄散了……”
好残忍,蕴才人心里为大明宫内鬼权问题表示抗议。
“哝,这就是我带你来的目的了,你自己往前看,有人要见你。”薛天凝拍了一下蕴才人的肩膀,让她醒过神来。蕴才人这才发觉,两人转过一个弯,便到了天牢的一扇小门旁。
门是开着的,皎洁清冷的月光洒进来,便是这牢房里唯一干净的东西。
门外边已经站着一个人了,只是站得太远,脸上又覆着纱,并不能看得清那人的容貌。薛天凝躬身行礼问安,而后轻轻推了一把蕴才人,示意她自己往前走。
“我还有差事没办完,需得回去问问梅卯冰案发当日的情形,你自己出去,路过守卫也不必紧张。”
说着,又昂首阔步地退回天牢。蕴才人目送她离开,这才缓缓走完剩下的路,门前把守着两个人,想必是已经打过招呼了,见蕴才人出来,那二人一动不动,只当自己是门前的石狮子一样。
等在那的人看着蕴才人一步一步走出来,出来之后不着急同她搭话,不住地抬眼看那轮圆月。进了天牢的人往往如此,在那暗无天日的牢房待了一阵,便能记得起头顶青天是何其幸运。
“你我先回去,不必等薛天凝出来。”月色下的人向蕴才人一伸手,也牵住她的小胖手,笑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蕴才人借着月色,便认出了那半张面孔,那双眼睛明亮灵动,也毫不避讳地看向她。
她心里咯噔一声,昏睡这些天,这双眼睛时常出现在她的噩梦里。
“是你?”
蕴才人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抖,暗暗骂了一句自己好没出息。天牢守卫在此,惠贵妃还敢当街杀人不成。
“惠贵妃娘娘,你怎么在这。”
不等惠贵妃说什么,蕴才人先一伸手,拔下发髻上的青玉发簪,紧紧握在手里。漆黑如墨的头发披散下来,被夜风吹拂着。发丝扫在脸颊上,有些痒酥酥的。
“你要带我去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想干什么?”
这个人前几日差点闷死自己,现在夜深人静,也不知道天牢门前这两个目不斜视的守卫是不是惠贵妃的走狗。一想到那日她将木偶放在自己的脸上,蕴才人只觉得又气又怕。
“紧张什么,底下的那群人已经知道了,接走你的人就是本宫的长史,薛天凝替本宫办了无数差事,她出面就和本宫出面是一样的。”说着用手指梳了一下蕴才人的头发,灵巧地帮她把发丝梳整齐,编成一个麻花辫,又从怀里掏出帕子,将发辫系上。
“你来找我做什么?”蕴才人到底没好意思挥开她的手,看着她轻车熟路的动作,仍旧充满敌意地问道。
“路上边走边说……”惠贵妃帮她把辫子整理好,拉着她想走,结果没拉动。蕴才人固执地站在原地,出于深深的求生欲,拒绝跟着她走。
“你看看门前还站着两个大活人,这不是也看得到本宫带走了你。倒是你自己,不跟着本宫走,莫非你想被扣一个擅闯天牢的罪民,看看需不需要发配流放,抄家灭门?”
惠贵妃也不气恼,就在月色下粲然一笑,像是在和小朋友说话一样,耐着性子和蕴才人说说笑笑。
蕴才人实在是笑不出来,她现在看见惠贵妃就瘆得慌。
“那天企图弄死你的人,不是本宫。”惠贵妃见她仍旧一脸狐疑,像是渐渐没了耐心一样,渐渐收起脸上的笑。
她比蕴才人高了许多,便微微弯下腰,拿起蕴才人的右手,轻轻按在自己的眉心。
“你那通身的灵气,现在都去了哪了,怎么几年未见,你这孩子变得如此糊里糊涂。”惠贵妃闭上眼睛,低声说了一句话,仍旧抓着蕴才人的手,让她的手掌紧紧贴着自己大理石一样光洁的额头上。
这句话……前些时候梦中的青衣仙人也说过。
蕴才人心想我们啥时候见过面啊,笨也不是我的错,为什么都要伤害我……
“集中精神,不要三心二意。”惠贵妃轻声说道,无视了侧门外两个守卫大哥困惑的目光,只一心一意的按着蕴才人的手。
下一秒,蕴才人脚下一空,被一股力道猛地往前一带,似乎马上就要撞进惠贵妃怀里。
她刚想喊一声“小心”,就被扯进了惠贵妃的记忆。
这些天里,惠贵妃做的事,说的话,都在眼前一一闪过,绚丽的颜色在眼前飞一样地旋转,脚下的大地也来回摇摆,身旁时而温暖,时而冰冷,晃的蕴才人有些头晕恶心。她来不及细看,就被带到了那一日的午后,时间就停在这里。
她站在阳光温和宁静的东偏殿,脚下的地重新平静下来。蕴才人刚想问一句惠贵妃,她是从何处学来的通神术,就听见了惠贵妃的声音。
“你好好休息吧,本宫可跟你讲明白了,梅卯冰行刺的事,可是跟本宫一点关系都没有。本宫不屑于买凶杀人,也没理由这么做,你可别乱告状。”
记忆中的惠贵妃从里间往出走,走到门边的时候站定,叮嘱了这句话。
身旁这个惠贵妃仍旧闭着眼睛,抓着她的小胖手,紧紧按住额头。
蕴才人看见,惠贵妃头也不回地出了东偏殿,不等她抬脚跟上,眼前的场景自己跑了起来,东偏殿向后飞快地退去。
庭院的青石板在脚下铺展开来,然后迎面而来红漆半旧的宫墙,蕴才人下意识偏头躲开,却已经来到了长街上。
她们站着没动,而长街的石板路欢快地跳动着,自己往后跑去。记忆里的这个惠贵妃走的昂首阔步,一路走回了钟粹宫,钟粹宫的桌上放着一堆书简文卷,惠贵妃在桌前坐下,一坐就是很久。
蕴才人还想再看一眼,却觉得周遭猛地暗了下来,银白的月光从新洒在身上。
惠贵妃松开她的手,眼底一片澄澈,正望着她。
“本宫从你那小窝里出来之后,一路就回去了,本宫还是很忙的,可从来没有做过别的坏事。”
蕴才人仍旧觉得哪里不对,她看着惠贵妃,慢慢地问:“可是娘娘……妾没有跟您说过妾那日下午险些遇刺的事啊……妾也没有说过来天牢,您是咋知道。还有,后妃可以出宫的吗,您咋跑这来了啊……”
惠贵妃脸上挂着笑,默默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就不笑了。
“本宫知道的事远远不止这些,能做的也远远不止这些,否则你以为本宫是怎么坐上贵妃位置的。”她没再拉蕴才人的手,自己往远处走去,头都不回地说,“跟本宫走,本宫能帮你保命。”
你不杀我我就知足了。
蕴才人仍旧紧紧握着青玉簪子,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娘娘你这本领是哪里学的?摄取意念的本领?”
“跟人学的。”惠贵妃显然不太想说。
好吧我不问了,我就是觉得挺厉害的。蕴才人仍旧握着青玉簪子,觉得现在大家关系这么僵,还是不聊天了比较好。
“有人想要把你支开,去做些别的事,你中计了。”沉默了一会,惠贵妃放缓了脚步,等着蕴才人跟上来,然后才说出这句话。
“过去你挺聪明的,现在你这脑子……实在是不太行。”惠贵妃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也不知道避开蕴才人再说她的坏话。
“把我支开……富春姑姑没事吧!”蕴才人想了一圈,心跳猛地快了起来。自己刚刚虚化得莫名其妙,原是以为触到的东西阴气过甚,需要明日早起晒晒太阳才能恢复。
结果身处幽暗的地牢里,她忽然就恢复了正常,还差一点死于守卫的利剑之下。想到这些,蕴才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要不是本宫反应迅速,就已经得手了。”惠贵妃口气清冷,像是凛冽的寒风一样。
两个人在夜深人静的街市上慢慢走着,白昼里这条街应该是熙熙攘攘的,现在商铺已经全部都关门了,万籁俱寂,远处传来了几声犬吠。
她们一路走到宫墙边,蕴才人想说这个时间宫墙已经下钥了,她俩不知道应该怎么进去。没想到惠贵妃后退几步,踩着宫墙飞身上去,还站在墙头冲着夜色挥了挥手。
远处的楼台上,影影约约有一个人影,也冲着惠贵妃挥了挥手。蕴才人有样学样,后退了几步往墙上跑……
摔得真疼。
“笨蛋。”惠贵妃头也不回地翻身跳了下去,留着蕴才人一个人在冷风里独自凌乱。
片刻之后,一根绳子从宫墙上垂了下来,蕴才人·赶忙扯住绳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了上去。
待她从墙上狼狈地下来,就见到墙这边已经站了一个人,正覆手而立,背对着她们。
惠贵妃安安静静跪在墙边,给蕴才人拉绳子的是个侍卫,躬身行了个礼便默默退下了。
蕴才人仍旧喘着粗气,看着那个覆手而立的人,只觉得像是在哪见过。
仔细看才能看见,月色下还站着另一个人,看见蕴才人之后连忙走上前,提醒她速速行礼不要拖沓。
“富春姑姑?”
蕴才人站着没动,就看见富春姑姑还穿着刚刚的衣裳,神情肃穆地示意她先别多说话。
背对着她们的人缓缓转过身,虽然不认识这是谁,但是他身上做工精良的衣裳蕴才人还是认得的。
她深呼吸几下,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是从容不迫的,然后端端正正地给这人跪了:“陛下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