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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恩沉默着,面色有些难看。
片刻之后,元昼冷冷问道:“前辈这是认定我做了件错事吗?”
白涟舟是占星族的灵使,当元昼在奎恩长老面前干预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有些越俎代庖,说话间也有些没了底气。
“你是族长,不会出错。”奎恩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纵横,浑浊的双眼平静而温和。
元昼微微侧目,正要补充着说些什么,老者扶着拐杖,沉声道:“你还记得当年收养溶魅的时候,我对你说了什么吗?”
“世界永远是弱肉强食的世界。”
“没错。”奎恩点点头,语气和缓地说道:“这世界永远都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谁的灵力强,智慧更高一筹,谁就能主宰一切。你不要以为未知的危险只有白涟舟一个,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你的对手。”
元昼不知道奎恩此时提及这件事的原因,他从来揣摸不清这位平日里从不显山露水的老人家的真正想法。虽然不清楚奎恩为什么要频繁插手自己跟义子之间的事,但他很确定一件事,这么多年过去,这老家伙仍然执拗着不想撒手。
对于一个早已权倾一方的族长而言,最难忍受的事莫过于在自己最想掌控的人身边,有一个一直动摇着他的不确定因素在。
元昼深信不疑,比起镇世决之主的秘密来说,这个老爷子心里藏着的事,足以撼动整个维奥莱特帝国。就算不能直接将王朝覆灭,也能轻易做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占星族对于幻术族,一直都是帮助大于震慑。
这种威慑往往不是摆在台面上,能看到的战斗实力,而是那些藏着秘密的匣子,那些总是存而不论的人们。
所以看似平日里悠闲地打铁,带带徒弟,实则拥有大智慧、大谋略的奎恩长老,只需要在关键时刻说上一句话,便能让圣朗德尔城里的那些后辈们束手无措。
论资历,奎恩是前国王器重的肱骨之臣,虽然终其一生没有坐上族长的位置,但他的地位绝对可以跟前任灵族族长平起平坐。到如今,他更是无牵无挂,不必被各派势力所负累,也不必花心思在族内事务上纠缠。
白涟舟也是死不了的。他什么时候该死,什么时候该继续为占星族而活,奎恩心中早有决断。
而元昼却陷在其中无法自拔。
“坐吧。”奎恩缓缓坐下,拿起桌上未做完的竹木短弓继续打磨。
他做的这个小圆墩是徒弟拿边角料随便敲的,手艺还很粗糙,只打了一个便忙到了天黑,所以院子里再也没第二个能坐的地方了。
元昼知道对方这是存心给自己难堪,手上灵力一闪,冰凌拔地而起,“咔擦咔擦”凝结成一把椅子的形状,欠身坐下时,故意比那圆墩子高了些许。
奎恩低着头,似乎没有看到这一幕,但那浑浊的双眼之中,却闪过一丝嘲弄之意。这个元昼还是同从前一样,一点小事都抓住斤斤计较。
院里一片安静,只有刻刀在木头上雕刻打磨的声音。
二人似乎不约而同地静心聆听白涟舟和溶魅的声音,但小屋之内也是鸦雀无声。
元昼沉得住气,饶有趣味地观赏着奎恩的手艺。
能做细致手艺的人,往往需要常年静心,这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先前见溶魅用的那柄占星法杖,恐怕需要倾尽数十年时间才能锻铸而成,元昼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才能让他为溶魅付出小半辈子的心血。
“来,帮我托着。”奎恩将木弓的另外一端递给元昼,自己用手把住着另外一端,还是打磨弓头的细节。
元昼接了过来,表情略有诧异,问道:“这弓……没有灵力?”
奎恩眼睛抬都没抬,只轻轻应了一声。
“有这闲心,打磨一块没有灵力的破木头干什么?”元昼追问道。
“徒弟家孩子拿着玩的。”奎恩随口答道。
这句话,换来元昼更为不解的表情:“既然只是个没什么悟性的孩子,更不需要这样用心对待,前辈若是闲暇无事,教我们幻术族的后辈学学铸造也好,没必要在这些贫民身上耗费精力。”
奎恩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看了他一眼后说道:“我肯教,别人未必肯学。在谁身上耗费精力,还说不准呢。”
元昼哑口无言。
“之前溶魅让你去接白涟舟那孩子,为什么拒绝?”奎恩主动挑起话题,问道。
“没必要罢了。”
作为一位父亲,元昼明显对于年轻一辈的伎俩阴谋看不上眼。他不愿承认自己当时低看了白涟舟一眼,此时又有意拉拢,面子上有点过意不去。
奎恩呵呵笑着,对他的表态不做态度。
“这孩子一年来也没做什么错事。”元昼叹息着,“前辈瞒着我便罢了,别让溶魅瞒着我,我们父子之间,本不该有这样的隔阂。”
奎恩的嗓音有些低沉,轻声道:“好了,可以松手了。”
元昼一愣,看着那尚未打磨到完美的弓头,疑惑问道:“已经完成了?”
“没必要完成。”奎恩张开手臂试了试,继续说道:“它是一张弓,没必要总是揪着一个角落不放,最重要的还是……能射箭。”
说罢,他将木弓放在一旁,转身正视着元昼,又道:“懂得适可而止,做手艺活才不会累。”
元昼知道他这是在借这把短弓敲打自己,一把他瞧不上的弓都没必要打磨到完美,更何况是他自己最成器的后辈,最放在心上的儿子。听到这话,他不免愣了愣神,笑道:“是了,前辈也该让我去琢磨琢磨白涟舟那小子,他的灵术还尚需精进。”
奎恩其实一直因为白涟舟的事对元昼颇有微词。占星师们做事,讲求的就是个未雨绸缪,一旦他们的动作慢了,也就失去了自身的优势。涉及到预判,他们不愿与人共事,无论再怎么互通有无,别人也总是比他们慢半拍。
起初,溶魅来到奎恩长老身边的时候还只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但占星之力加持之下,懂的事情比别人多得多。奎恩见这孩子天赋异禀,是个可塑之才,于是思量周全,在全圣朗德尔城的灵术师中选择了元昼。
选择他,不仅仅是因为其幻术族族长的身份够高,权力够大,更是因为他的恐怖灵能——掌控时间。
人人都忌惮这项灵能,所以与之对应,它也能保护好溶魅的安全。
有幻术族撑腰,又有奎恩长老亲自举荐的关系,溶魅轻而易举做了灵使,而后接替前任族长,十七岁便成为新一任占星族族长。
如今,溶魅做族长已经有七年时间,自然会对元昼的干预大为不满。在白涟舟的事情上,二人的矛盾达到了顶峰。
沉默了半晌,奎恩对面前满目阴鸷的元昼说道:“沉住气呀,他是你最心疼的义子、徒弟,难道就不是我最在乎的孩子了吗?将心比心,哪个师父不疼徒弟。”
元昼表情有些郁闷,冷冷说道:“黑夜神之力一直被封印在极北边未探索的领域,数百年以来无声无息,如今暴动,我们绝对不能做第一个出头的人。”
旋即他压低了声音,说道:“白涟舟太危险,他若是第一个出来做光明神的继承者,所有人的视线都会被吸引到这里来。”
奎恩微抿着嘴唇,沉声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起先在萨鲁镇的时候,他还自称是镇世决之主呢。”元昼眼神中的异样神色愈发强烈了,“前辈,我必须提醒你一声,就算溶魅藏得再深,白涟舟在他身边终究是个祸患,一年以来,他一个人便能牵连这么多势力,将来万一出事,这小子脱不了干系。”
奎恩轻轻叹了口气,用力撑着拐杖站起来,说道:“你说的情况……罢了。”
“请您言明!”
“纵使我和溶魅能掌握这大陆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秘密,你也要将那剩下百分之一考虑进去……那些无法窥探的东西,就在这小子身上。”
元昼略有错愕,豁然抬首。
难道这算是点名了……占星族要保住白涟舟的命?
“他若成了统域之主,不是你我能轻易控制得了的!”
奎恩缓慢回过头,声音轻松且随意地说道:“元昼,你有没有想过一阵可能,假如溶魅在告诉你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对策呢?他可能只是想借你的名义,将这件事转述给白涟舟罢了。”
元昼心头再次震惊,但旋即脸上便露出一抹无奈,点了点头说道:“他最好别有什么小动作……”
奎恩呵呵一笑,说道:“起先我是觉得,镇世决之主向来神秘,白涟舟不敢轻易冒险。不过后来想了想,冒险点也不见得一点好处都没有,棋行险招,才能出奇制胜。他在占星族和灵族手上捏得死死的,翻不起什么浪。”
不等元昼细思,老者又淡淡开口说道:“你更要好好教他,新兵营里需要他搅出点动静来,这对我们有利。”
元昼默默点头。
“你的心,好好揣在肚子里吧。”小屋的木门吱嘎一声开了,溶魅站在门口,朗声对义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