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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还珠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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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恒大人,傅恒大人留步。”从乾清宫出来,纪昀伸着手连声呼唤。

    傅恒本想装作没听到,脚下步子更急。纪昀却是个不顾体面的,一边高喊着一边提着官袍下摆追上来,引得无数下朝的大臣看向他俩。

    他无奈停步,转过身来拱一拱手:“纪学士,如此着急,是有何事要找我傅某人啊?”

    纪昀见捉住了他,反倒不着急了,嘿嘿笑着搓一搓手:“傅恒大人何必这么客气?你我份数同僚,难道不该多加亲近吗?”

    “纪学士的意思是……”傅恒抬眼,微微疑惑。

    “难得今日辰光还早,你我不如寻一清静酒馆,小酌几杯?”纪昀朗朗答道。

    傅恒不着痕迹地四下一看,只见同僚们早已围上来,口中纷纷附和着:

    “同去同去。”

    “我看纪大人的提议好,傅恒大人就不要推辞了。”

    “在下知道一处老店,酒醇且佳美,馔肴新鲜,不去可惜。”

    “早就想请一请傅恒大人了,今日借纪大人的东风,务必让愚来做这个东道。”

    “……”

    傅恒张口欲言,到底不敢干犯众怒,想了想,叹气道:“罢,罢,罢,还有谁想来,都请随傅某来吧。”说罢转身率先走了。

    他的身后,诸位大臣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纪昀轻咳一声,迈步跟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宫门。

    清律,官员不得宿娼,众人心中有事,也没有心思弄那许多花头,只回家换了便服,早已有人订好了包厢,待得众人坐定,酒菜上齐,门一关,十分舒服清静。

    傅恒闷坐一旁,手里把玩着细瓷小杯,眼皮不抬,一副半睡半醒的神态。

    “各位大人,皇上要大开海禁,这可是件麻烦事,其中牵涉颇多,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我们总要拿出个章程来吧!”一个肥头大耳的白面中年人按捺不住,一句话冲口而出。

    傅恒微微抬眼瞥了他一眼,唔,满洲正蓝旗,家里有个堂兄是驻广州的八旗佐领。

    有人起头,众人就像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禁海是大清祖制,也不知万岁爷听了谁的教唆,竟……竟要干出这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若开了海禁,日后吾等于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历代先皇啊!”胡子花白的汉臣跌足叹息,两眼瞪得老大,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

    “老大人说得对,世祖皇帝时就有的海禁,哪能皇上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开就开了?”有人粗声粗气的大声说道。

    这人生得颇壮,脑袋圆圆的像个大冬瓜,小辫儿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晃荡,模样很是滑稽。他是满人,出了名的蛮横无理。

    “海禁倒还罢了,一时半刻也做不成。皇上还要抬举商家,这才是坏我圣人门庭的大事啊。”一个面貌儒雅的文士样中年人插嘴道。

    “……”

    “……”

    今天的大朝会上,皇帝直接颁布了一系列旨意,包括议开海禁、奖励工商、重建太学、建西学院等,可以说桩桩件件都是足以引起群臣反弹的大事。

    他们都是体系内的既得利益者,大部分人只想维持现状,不想有任何的变故。无论这变化是好是坏,未知的东西总是令人担心。

    做惯了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享受着民众的奉养,他们压根儿就是闻改革而色变。史书为鉴,每一次的改革都伴随着鲜血,都代表着上层人的损失,只要打着“改革”这两个字的旗号,他们就打从心眼儿里畏惧和憎恨。

    海禁一开,广州十三行的利润就要大大缩水,广州的大小官员能分到的油水就不知要少多少,海运的成本比陆运低,势必会造成陆路贸易的萎缩。

    商人和工匠的地位提高,那些贱民的势力大涨,势必会不听官府指派,与横征暴敛的小吏们发生冲突。

    建太学和建西学院,广开言路,那就更不得了了,他们还怎么欺上瞒下,还怎么动手脚?都学西学去了,难道皇上要把圣人礼教、把孔孟之语也变一变吗?

    没有前例,也没有看到事态发展,官员们一时还想不了这么远。哪怕是曾经强悍的和各家学说斗争了千年之久的儒生,也因为儒家独尊太久,怀疑的念头只在脑海中转了一转就过去了。

    挑头促成这场聚会的纪昀反倒一直没有出声儿,只是听着别人说,偶尔嗯嗯应声。众人说到兴头处,因为他一直没有发表什么见地,早把他忽视了个干净。

    一片嘈杂声中,他凑近傅恒:“傅恒大人,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恒半眯着眼,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傅某不知道。”说完,又将嘴闭得紧紧的。

    纪昀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暗咒一声老狐狸,低声笑道:“你可是皇上的小舅子。满朝文武,再找不出一个比你更得皇上的心的。你敢说皇上没和你通过气?”

    傅恒叹息一声,慢吞吞地摇摇头,面上露出几分苦色:“纪大人是不知道,自从我家那二小子得蒙大幸,尚了和嘉公主,皇上对我就有嫌隙了!”

    纪昀大吃一惊:“这是怎么说的?”

    “和嘉公主被民间称为‘佛手公主’,可是?”傅恒只点了一点。

    纪昀听得莫名其妙,转念一想:“万岁这是在疑令郎嫌弃公主啊?”他一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今皇帝是个细腻的人,哪怕公主亲口说富察家的好话,他也会半信半疑。

    他半生命途多舛,磨练得世事通透,性子也由早年的锋芒毕露变得宽厚达观,并没有寻常儒生那种令人见之生厌的酸腐习气,听傅恒这么说,顿时很是同情,尽管觉得他的话颇有不尽不实之处,却也不再逼问了。

    傅恒暗暗松了一口气。

    ……

    次日,养心殿西暖阁。

    “傅恒大人到了。”远远的望见傅恒向这边走过来,高无庸忙笑眯眯的迎出来。

    傅恒从容道:“烦劳高公公通报一声儿。”

    高无庸笑道:“不敢当,万岁好不容易得闲了,可能过一会儿才能召见您,不如您先去坐坐?”

    他无意中一瞥,透过大开的窗扇,正好看到了室内的情况。

    乾隆皇帝正倚在长榻上听曲儿,双目微阖,手指轻轻地打着拍子,神情很是沉醉。

    屏风外铺了一张厚密的羊毛地毯,一个女孩子抱着琴坐在上面。她年约十六七岁,白净的脸上略施粉黛,头绾螺髻,身着一件宽大的心字领襦裙,别有一番欲语还休的风情。

    歌中有些悲意,傅恒凝神细听,她唱的是:“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语声低切,十分触动人心。

    是阮籍的诗。

    他一时听得痴了,竟忘却了身在何方。

    乾隆皇帝听到声响,睁开眼,看见他呆呆的样子,不觉好笑:“春和,怎么不进来?”

    傅恒猛然回神,被自己的孟浪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匆忙打了一个千儿:“万岁金安。”

    皇帝随意地向那个女孩子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口中笑骂道:“好你个傅恒!真个为老不尊,看小姑娘看得眼睛都拔不出来了。”

    傅恒不敢还嘴,垂手而立。那女孩子抱着琴出来,经过他身边时,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飘到了他的鼻端。他正不敢多看,耳听得女孩子一声清脆如铃的娇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

    阳光、诗词、远去的美人,这真像一个梦。

    乾隆皇帝没有追究他的失礼,如常的叫他进去说话。他默默地过去坐了,仍然有些失神。

    高无庸暗暗心里叫糟。

    “昨日散会后,他们是不是凑在一处商量了?都是怎么说的?”出乎意料的,皇帝面不改色的起身,语气闲淡地问道。

    傅恒这才收敛心神,忙不迭的起身拱手,将众臣的话一一道来。

    乾隆皇帝信任他,他也确实配得上乾隆皇帝的信任。

    他的记性极好,此时将众臣的言语复述出来,几乎一字不差,就是说过这话的本人也不一定能复述得这样精准。

    乾隆皇帝听了,半晌沉吟不语。

    “万岁为何一意要开海禁?”傅恒疑惑道。开海禁和鼓励工商是新政中的重点,工商之事尚可徐徐图之,开海禁却一开始就要定下基调,这也是大臣们吵得最厉害的。

    八旗糜烂,民生凋敝,国朝积弊已久,皇上想要励精图治的心情傅恒是明白的,只是未免也太操之过急了些。

    其实皇上之前就透露过改革的风声,只是没用,来自朝堂的阻力不会因为皇上有所准备而减弱。群臣的异议就是最好的明证。

    “你不懂。”皇帝微微笑着,只甩出这么两个字。

    傅恒只好把已经到嘴边的谏言再咽下去。

    君臣密谋半晌,直到夕阳西下,傅恒才告辞出宫,皇帝在他身后突然来了一句“虽然朕心疼女儿,可也并不是不讲理的人,珊林对和嘉如何,朕都看在眼里”。

    他脚下一绊,直到坐上了轿子,抬手擦了一把冷汗,才发现腿脚还在发抖。

    纪昀这个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