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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无论他是老是少是病是残,她都愿意奉养他,陪他到老。
11
夏雪在众人张望的神态中意识到是陈文铮到了。
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正看到他朝自己走来。
陈文铮很喜欢穿白色衬衫和牛仔裤,衬衫袖口有时会被整齐地挽起,露出一段精壮的小臂。他今天也是如此,整个人清爽干练。
待陈文铮走到面前时,何阳问夏雪:“这位是?”
还不等夏雪回答,陈文铮已经伸出手,与何阳有力地握手:“你好,我是陈文铮。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何阳怔了一下回应说:“你好,我是何阳。”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夏雪的师兄。”
然后他从一个皮质的名片夹中抽出一张印刷考究的黑色名片递给陈文铮:“这是我的名片。”
陈文铮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律师,合伙人。
他微微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我没有名片。怎么没听小雪提过她还有这么个做律师的师兄?”
他叫她小雪,自如随意,满是关爱。她曾无数次地想象过那个人叫她时会是什么样的口吻,大约也就是这样吧。
夏雪倏地抬头看着陈文铮——在她的印象中他甚至连她名字都没有叫过,更不要说这么亲昵的称呼了。他今天怎么也这么不正常?
像是感到了她的注视,陈文铮回头看她,并朝她抖了抖手上那张名片,佯装着责怪她:“这可就是你不对了。”
难道他昨晚听到她说的那些话了,所以又临时决定帮她解围罢了?如果是这样那么就合理多了。
她非常配合地说:“你每天太忙了,我说过你也不会记得的。”
见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何阳冷笑着说:“看来夏雪师妹真是把我忘了。”
夏雪尴尬地笑了笑。
有人推了推夏雪,是旁边的花痴女同学:“你男朋友真帅,难怪不舍得介绍给我们认识。”
夏雪还不太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不好意思地说:“哪……哪有。”
“来来,站着多累,大家坐下聊。”刘莉莉的老公招呼服务员在夏雪的旁边加了一个位置。
刘莉莉说:“夏雪,你电话里还跟我说你是单身呢,这就冒出来个男朋友,什么情况?”
刘莉莉继续穷追猛打,夏雪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陈文铮挑挑眉:“有这回事?那看来我得继续努力了,争取能早日带得出手。”
众女同学哄笑,花痴女插话:“陈先生可真幽默啊!哎,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面熟啊?”
“没办法,天生就是一副大众脸。”
女同学们又笑。这真是个看脸的世界,长得好看的人稍微说几句俏皮话就能博众多红颜一笑。夏雪悬着的心渐渐落回了原处。
其实找陈文铮来救场,她也犹豫过的。先不说他那种视时间如生命的人屑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就算他勉为其难答应了,他那么不爱交际的性格,万一说漏了嘴岂不是让她更加尴尬?但是没办法,她在B市认识的雄性屈指可数,能拿出来充门面的也只有陈文铮了。
可是没想到,惜字如金不苟言笑的陈文铮今天还真给面子。
原本众心捧月的何阳突然被众人忽视了,他在一旁听了一会儿众人聊天又问陈文铮:“不知道陈先生在哪儿高就?”
陈文铮喝了口水,慢悠悠地说:“谈不上什么高就,就是替人看看病。”
“哦!我想起来了!”花痴女突然大叫一声,“眼科医生对不对?是前几天电视台采访的那个剑走偏锋的天才医生陈文铮没错吧?”
陈文铮笑:“那就是医院的一个噱头,这年头医生都成了医院的商品被拿出来宣传了。”
“您太谦虚了!方不方便留个联系方式,我最近总觉得眼前飘黑影,不知道您那能不能看?”
陈文铮直接忽略了花痴女的前半句话:“飘黑影一般来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就是玻璃体混浊,但是如果实在不放心的话就去医院看看,有需要我帮忙的直接找小雪就好。”
花痴女讪讪地收回手机。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她悄悄戳了戳夏雪小声说:“家教不错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围着陈文铮咨询眼睛的事情。刘莉莉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跟老公撒娇道:“困了,要不咱散了吧?”
何阳也忙附和:“我看大家也都累了,明天都还要上班,改天再聚吧。”
组织者宣布散场,不尽兴的也只能等着“下次再聚”。
走出饭店大门,众人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
陈文铮低头对夏雪说:“我去开车,你在这儿等我,别淋到雨。”
说着他自己冲进了细雨中。
何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身边,幽幽地说:“我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夏雪被何阳问得莫名其妙,但还真仔细想了想:“至少三年了吧。”
“三年,呵。”何阳笑了笑,“三年后的第一次重逢我只有一个感悟。”
“什么?”
“后悔。”
停车场离饭店大门不远,没一会儿陈文铮的车子便停在了他们前面不远处。
趁着夏雪离开前,何阳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补充道:“后悔我当初拒绝了你。”
一个从未出现过的表白和一个模糊的拒绝,在多年都没有联系的情况下再度被拿出来渲染是怎么回事?只因为意料中的注视和迷恋突然消失了吗?还是另一个男人的优秀让他产生了莫须有的自卑?
一股小家子气扑面而来,对于何阳会说出这样的话,夏雪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黑色帕萨特里的人没有耐心地按着喇叭催促着,她连声道别都没有便冲入了小雨中。
坐进车子中,夏雪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陈文铮看她,她却看着车窗外一个虚无的点有点出神。
等了片刻,见她没有动作,陈文铮只好无奈地俯下身来替她系好了安全带。
夏雪回过神:“谢谢。”
陈文铮发动车子,缓缓地打着方向盘,他语气清冷,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谢什么?后悔今天叫我来了吧?”
“为什么要后悔?”
“如果我不来,说不准你和你那位‘师兄’还有希望。”
原来他洞悉一切。
夏雪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其实不喜欢……”
“不用跟我说这些。”陈文铮打断她。
他只是帮她一个忙,没兴趣、更没义务了解她的感情世界。
车里再度陷入了沉默。雨越下越大,打在车窗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夏雪侧过头,看着车窗上沉淀着自己憔悴的形容和身旁那个男人英俊的侧脸。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车子缓缓停在了公寓楼下,陈文铮打破沉默:“不管你有没有后悔,我今天也算尽力了。打算怎么谢我?”
夏雪怔怔地眨了眨眼睛,还要谢?
“你不会这么快就想过河拆桥吧?”
“当然不是了,那你说吧。”
陈文铮不说话,一点点地靠近她。
夏雪心跳如鼓:“要么我请你吃饭?我亲自下厨!”
陈文铮摇摇头:“你做的东西太难吃了,比如那个蛋糕。”
“啊?不会吧。要不……帮你打扫房间?”
陈文铮歪头想了想:“不用,我有自己的钟点工。”
他继续向她靠近,夏雪心跳越来越快,她干脆闭上眼,以一副随时准备就义的模样说:“那你说吧!”
陈文铮突然冷笑一声:“我说你能不能用好一点的眼线笔,我还在想你脸上那两条黑黑的是什么东西,原来是眼线花了。”
说完,他熄了火下车。
夏雪连忙掏出小镜子看,这一看不要紧,真是见鬼了。一定是刚才淋了雨脱妆了。
车窗被人敲了敲,陈文铮不耐烦地说:“磨蹭什么呢?”
回到家洗了个澡,夏雪打开电脑登录QQ,旭东依旧没有出现。他仿佛真的人间蒸发了,无论夏雪发什么给他,他都不再回复。夏雪满心担忧,难道他打定主意功成身退,彻底从她的世界中消失吗?
可是他凭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错,现在的夏雪有能力给自己不错的生活,但是,这生活里怎能没有他?
无论他是老是少是病是残,她都愿意奉养他,陪他到老。不管他稀不稀罕,这是她的愿望!
上天似乎听到了她的祷告。夏雪发现旭东一贯使用的邮箱网站出现了难得的跨站漏洞。夏雪可以立刻盗掉他的邮箱。
可是夏雪有点犹豫,一来,她不想用这些手段对付旭东;二来旭东已经三年没有通过这个邮箱给她发邮件了,那里面还会不会有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呢?
可是丝毫的线索她都不能放过。
夏雪发了一封空邮件给旭东,很快程序返回了旭东的邮箱密码。
她小心翼翼地输入账号和密码,登录邮箱。
12
旭东的这个邮箱显然不是他的常用邮箱,可以说是专门为了夏雪申请的。邮箱里除了网站的广告,基本全是和夏雪的往来邮件。但是里面只有2005年以后的邮件,也就是说只有夏雪上了大学以后的,至于之前的那些,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全部被他清理掉了。而且自从2009年开始,这个邮箱几乎不再使用了。
看来想要从邮件中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是没有可能了。可就当她打算放弃时,她注意到一个新建的文件夹里还躺着一封邮件,收件时间是十年前。夏雪猜测大约是因为这封邮件放在了别的目录下,所以他忘了删除。
邮件没有任何文字内容,只挂着一个附件。夏雪打开那个附件,心头不由得一颤,这是一张女孩的照片。黑瘦泛着高原红的脸蛋,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连衣裙,头发乱蓬蓬脏兮兮的,与路边的小乞丐没有两样,可唯有一双眼睛大而明亮。
当夏雪看着她时,她正用那对大眼睛试探地、害羞地,看向看照片的人。
夏雪顿觉眼眶湿润,如果不是本人看到,一般人还真难相信这照片上的女孩竟然是少女时期的夏雪。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多年前的样子,努力从那些翻滚起来的记忆里找出些许蛛丝马迹来。
想来想去,她觉得这封邮件的发件人极可能是当时的在校老师。
于是,她试探性地发了封邮件给对方。
“老师,好久不见,我是夏雪。我最近刚回到国内,当年承蒙您的照顾,心中一直记挂着您。我近期想去拜访您一下,不知道是否方便。”
邮件发出去后,她便开始焦急地等待着回信。
周一晚上,夏雪到家时,发现楼道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夜色中,车灯大开着,外面的人看不见车的牌子,也看不到车里的人。
夏雪正要上楼,就看到从那辆车上下来一男一女。女的长发披肩、体型高挑。男的身形颀长、挺拔高大,夜色中像一棵繁茂的树一样。
女人绕过车尾,走到男人跟前,小声地对男人说着什么。她长发低垂,微微一低头,将额头顶住男人的肩膀。夜风撩动她的裙摆,让她更加妩媚动人。
男人依旧直直地立在车门前,没有任何动作。
远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这么看倒是一对璧人。
夏雪在单元门前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了,打算回去。可是开门的电子钥匙怎么也找不到。她今天背了一个大大的帆布包,东西乱七八糟地堆在里面,她手忙脚乱地翻找着。直到一道白光扫过,她听到那辆车子从她身后疾驰而过。钥匙还是没有找到,她试了试密码,连续输了几次都不对。
一只男人的手臂越过她的肩膀在电子锁上刷了一下,门“嘀”的一声应声打开。
夏雪没有抬头看,低声道了句谢谢,正要去拉门,门却被那只大手按住。
“说吧,在这儿偷看多久了?”陈文铮的语气十分戏谑,说话间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裸露的后脖颈上,她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酒气。
她扭头看他,额头几乎碰上他的下巴。她不由得向后退一步,却发现无路可退。她看到夜色中陈文铮的眼睛深邃明亮,此时看着她时还带着些许笑意。
“我这是回自己家,怎么能叫‘偷看’?光明正大地看到了。”
陈文铮微微勾着嘴角:“呵,都看到什么了?”
她一脸惋惜地说:“看到陈医生的女朋友了,可惜没看到脸。”
陈文铮深深地看了她几秒,然后松开了按住防盗门的手:“走吧。”
夏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让这家伙这么快就变了脸。
过了一会儿,陈文铮说:“她不是我女朋友,只是我的一个同学。”
“哦……”夏雪点点头。
可是他为什么要跟她解释呢?
“我有点饿了。”陈文铮说,“要不要一起吃个夜宵?”
夏雪愣了一下:“看你这样子不像没吃晚饭啊?”
陈文铮疲惫地揉揉眉心:“只顾着喝酒了,没吃什么。”
“可是这个时候附近的小店应该都关了……”
陈文铮直接打断她:“那就在家里吃吧。”
陈文铮打开家门,将冰箱里的内容展示给夏雪:几个鸡蛋、半棵小白菜、一把挂面,还有半袋干黄花。典型单身汉的冰箱。
夏雪摇摇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陈文铮有些扫兴地关上冰箱门:“不会做就直说,也没人笑话你。”
他这话成功地激怒了夏雪:“陈医生,说话要客观点,如果我不会做饭,难道这些年我是喝风长大的吗?”
“难说,要不怎么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说谁营养不良呢?夏雪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没法用自身的例子反驳他,只好说:“你不知道留学的时候我舍友多爱吃我做的饭!”
“你舍友都是中非来的吧?”
斗嘴不是夏雪擅长的事情,她没好气地朝陈文铮做了个“请”的手势。陈文铮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既然你不信我的话,那我们就用事实来说话呗!我现在要开始做饭了,请闲杂人等在外面候着好吗?”
陈文铮笑了笑,无所谓地退出厨房。
夏雪把冰箱里那点“食材”全部拿出来,又从阳台上找到一棵葱洗净,切成葱花。
她切葱的时候,陈文铮就端着手臂站在厨房门前看着。原本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但不得不承认夏雪这刀法娴熟得不像一个只有二十几岁的姑娘。
她切得很快,有一种跟砧板玩命的架势。就为了他刚才那几句话,她一定要证实给他看吗?
厨房里橘黄色的灯光从她的头顶一泻而下,她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个被追光灯笼罩的演员,举手投足间尽是女孩独有的韵味。
陈文铮有些恍惚,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那些离他远去的人间烟火气,仿佛一下子又回来了。
夏雪一回头看见他,得意地朝他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白牙:“出去等着吧,一刻钟后开饭!”
陈文铮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放心,怕你把我的厨房点了。”
绽开的笑颜立刻换上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夏雪冷哼一声:“那您老人家可得看紧了。”
一刻钟后,两碗热腾腾的混汤面被端了出来。面上点着香油和一撮翠绿的小葱,色泽明亮,味道诱人,让人食指大动。
夏雪把筷子递给他,便自顾自地端起碗来开吃。
空气里有氤氲的热气,让她的脸看起来有些模糊。
陈文铮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男人争着抢着要往围城里跳,有的时候或许就是一个不施粉黛的女人和一碗热汤面让男人紧绷了一整天的精神和胃都放松了下来。
此刻的陈文铮也觉得这氛围特别宁静怡人,酒局上带下来的疲惫也被一扫而空。只是面前这女人虽然也不施粉黛,但是与他没有半点关系。想到这里,陈文铮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夏雪抬起头,发现他正看着她,讨赏似的问:“味道不错吧?”
“面条不都是这样吗?”
夏雪撇撇嘴:“陈大医生还真是言辞吝啬!”
陈文铮笑了,不再说话。
夏雪又说:“这算不算是答谢你上次帮我应付那帮同学了?”
“一碗面就把我打发了?还是我家的面。”
“那一般人请不到我下厨啊!大不了我再把碗也刷了。”
“难道你还不打算刷碗?这么懒,难怪嫁不出去。”
“您老人家倒是样样都好,还不是一样没有女朋友!”说到这里,夏雪突然又想到什么,神秘兮兮地问陈文铮,“你不会不喜欢女生吧?”
陈文铮挑了挑眉,继而笑着靠近她:“你要不要试试?”
夏雪怔怔地看着他一点点逼近的脸,仿佛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那频率越来越快,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超负荷了。
“我去洗碗了!”
就在他即将要贴上来的那一刻,她没出息地逃开了。她冲到厨房打开水龙头,凉水“哗啦啦”地流出来,仿佛冲刷着她快要起火的心。
陈文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如果她刚才没有躲开,他是不是就要真的吻上去了?
夏雪有轻微的洁癖,王蕾总是嘲笑她洗碗时像擦拭古董一样,仔细得要命。她一贯如此,哪怕她洗的是陈文铮家的碗。
有一缕发丝掉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习惯性地想伸手撩上去,手抬到一半才意识到满手的泡沫还没有洗净。
正犹豫时,她感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耳廓,将那缕发丝别到了她的耳后。这种冰凉的触感她并不陌生,在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也是这么冰凉的手抚上她的眼帘。
想到刚才那一幕,她的脸不易察觉地红了。
她下意识地想回头,却听陈文铮低声说:“别动。”
她闻声不敢再动,感受着他捋顺她的发丝,又将什么东西轻轻穿过她的耳垂,先是左边,然后是右边。
“戴回去吧,上次就应该给你的,结果又忘了。”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自己的耳垂,是她遗失了好些天的白金耳钉。她轻轻摩挲着,像在确认耳钉有没有戴好,更像在触摸他触碰的温度。
13
客厅里夏雪的手机突然响了,将凝固的空气重新搅动。陈文铮轻咳一声,从客厅餐桌上拿了夏雪的手机递给她。
来电显示屏上王蕾的名字在跳动,这么晚了她会有什么事呢?
王蕾的声音很虚弱:“雪儿,你现在方不方便来我这里一下?”
夏雪一听立刻紧张了起来:“蕾蕾你怎么了?”
“我有点不舒服。”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窗外的夜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一样望不到头,令人生畏。夏雪脱下围裙,对陈文铮说:“我同学好像病了,我得去一下。”
说着她便急急忙忙拿起挎包换鞋出门。
陈文铮跟了出来:“我送你去。”
“你晚上喝了酒,不能开车吧?”
“都过去好几个小时了,早就清醒了。”
“可是你刚才不是还说明早有台手术吗?今晚这一折腾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了。我可以打电话叫车。”说着夏雪拿出手机准备拨号。
陈文铮一把夺过她的手机,锁了屏帮她放进她的小挎包中:“聪明的女人就是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候选择接受。”
夏雪愣了一下也不再坚持,她看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心里蓦然荡漾出圈圈涟漪。
王蕾的病来得毫无头绪,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她整个人虚弱无力嘴唇发白,还一直嚷嚷肚子痛。
夏雪没见过这情形,一时六神无主,赶紧打电话叫来了楼下的陈文铮,怎么说他也是个医生,虽然是眼科……
“可能腹腔内有出血,要马上送医院。”简单检查了一下,陈文铮严肃地说。
他给医院值班室打了个电话,简单交代了几句,又把王蕾小心地抱上了车,一切都处理得有条不紊。夏雪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得无比的安心,还好今天晚上有他在。
与陈文铮预料的差不多,检查结果证实王蕾是宫外孕大出血,需要马上手术。
听到这个结果夏雪不由得怔住了,那个该死的李明华,这个时候竟然不在王蕾的身边!
住院押金和手术费大概要两万元左右,夏雪算了算她所有的身家都不够两万。
她试探地问缴费处的女孩:“可不可以先少交点押金,余下的等明天一起交齐?”
被问到的女孩抬起惺忪的双眼着实把夏雪吓了一跳,蓝色的眼眸在这死寂的医院大厅里显得有些诡异。夏雪定了定神,才看清她是戴了蓝色的美瞳。
蓝眼睛刚被吵醒,打着哈欠不耐烦地说:“不行,是多少就是多少,医院都有规定。”
夏雪有点为难,这大半夜的上哪儿去找钱:“您看这么晚了,我们出来得实在太急了,我还有一张卡没带在身上,明天一早我就回去拿,您看行吗?”
蓝眼睛轻笑一声:“呵,来我们这看病的病人都很急,个个都像你这样这医院早该关门了。”
夏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两人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地僵持了几秒钟。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有个声音说:“刷这张吧。”
陈文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边,递上一张卡给那蓝眼睛女孩。
据说一个男人最帅的时候就是对一个女人豪气干云地说:“刷我的卡吧!”
但此刻的夏雪没觉得陈文铮有多帅,只觉得尴尬无比。
她难为情地朝陈文铮笑笑:“明天一早就还你。”
蓝眼睛女孩嘴角还挂着不屑的冷笑,眼睛随意地瞟了一眼递卡过来的男人。可这一瞟,睡意立刻消散了大半:“呀,陈医生,您带人来看病啊?”
陈文铮没有接她的话,蓝眼睛女孩继续说:“嗨,这姑娘也不早说,如果是本院医生担保的话,只用一半就够了。”
陈文铮并不想领情:“该多少就刷多少吧。”
自从认出陈文铮后,蓝眼睛女孩的工作态度和服务热情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很快就把手续办理好了。
手术室的灯依旧亮着,夏雪觉得心口憋闷。她拿出手机,再次试图联系李明华,电话仍然没法接通。她越想越觉得这人混蛋,手上蓦地一空,手机被身边的人拿走了。
“有打电话的工夫不如休息一会儿。”
“她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得通知她男友。”
陈文铮冷笑:“这样的人,也能算男友?”
不得不说,听到陈文铮这么评价李明华,夏雪的心里隐隐有些快感。
但是无论如何她还是要试试看,她朝陈文铮伸出手:“别人的事,你又不清楚。”
陈文铮看她一眼,无所谓地将手机拍到她摊开的手心里,然后起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夏雪有点不知所措。难道这就生气了?那也太傲娇了吧。
可没过一会儿,陈文铮又折了回来,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一瓶递给夏雪,另一瓶他拧开喝了几口。
夏雪小声说了句“谢谢”,又忙着解释:“我刚才的话没别的意思,你别想歪了。”
“反正这年头好人不好当。”陈文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夏雪闷闷地叹了口气:“我就这么一个朋友,所以今晚的事,想想都让我后怕……”
夏雪只是低着头说着,也不管陈文铮听不听得到。突然感到头被人轻轻揽过,她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陈文铮淡淡地说:“你不能总是想那么多,偶尔要让脑子放空一下。”
14
有人说,过得好的人,都想得少。所以夏雪很少任由自己放肆地回忆过往,可是她又从来不敢真的忘记,因为只有这些旧的发黄的记忆能证明她不是生来就孤单。
夏雪疲惫地靠着陈文铮,他的肩膀结实宽厚,让她渐渐地有了睡意。
王蕾的手术做完时已经是深夜,安顿好一切,夏雪催促陈文铮回家休息。
到了门口,他回过头:“行了,就送到这儿吧。”
就着月光,夏雪这才注意到陈文铮露出的胳膊上多了一块不小的瘀青,她仔细看,发现还有点浮肿。
“咦?你这里什么时候弄伤的,刚才怎么没看到?”
陈文铮看了一眼手臂,面无表情地将挽起的衬衫袖子放下来重新挽好,刚好遮住那块瘀伤:“没什么大事,快回去吧。”
“哦。”夏雪迟钝地点点头。
她往回走了十几米,一回头发现陈文铮还立在原地。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快走。
或许是一起度过了这样慌乱的夜晚,恍惚间她竟然有种与他相识了十几年的错觉。
王蕾在医院住了一周多,起初夏雪是全天请假陪着。后来王蕾可以走动了,她便正常回公司去上班,等到下班后仍然是熬汤送饭,第一时间赶去医院。
这天夏雪一进住院区就觉得气氛不对。几个小护士凑在一起神神秘秘地议论着什么,可是当她从她们身边经过时,那几个人就立刻噤了声。
夏雪没多想,朝着王蕾的病房走过去。房门紧闭着,她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一个久违的声音不满地质问:“你为了她跟我翻脸?”
说话的人是李明华,失踪了小半个月的李明华出现了。
王蕾因为他和死神打了个照面,他却等到雨过天晴才悠悠出现。夏雪恨不得马上就推门进去,替王蕾问问他,他还是不是男人。
可是她突然听到王蕾说:“我们分手吧。”
夏雪没有继续听下去,默默转身离开。
她常听别人说,好男人不会让女人伤心。这话听着没什么营养,但是此刻让她有非常深的认同感。很显然,李明华不是个好男人。而王蕾,强势精明如她也还是没能明察秋毫躲开一个坏男人,说白了还是一个“情”字在作祟。
夏雪拎着保温桶和一袋子水果在医院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陈文铮办公室的附近。
六点之后的医院里显得有些冷清,前面只有一间办公室还开着门,银白色的光从门缝中透出,在走廊的地板上投下浅浅银灰色的光影。夏雪知道,那是陈文铮的办公室。
她想着,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他吧。可透过半掩着的门缝,她看到他办公室里还有一个女医生。那女医生靠在陈文铮的办公桌前说着什么,时不时地传出好听的笑声。
夏雪觉得这身影看着熟悉,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她就是那天公寓楼下与陈文铮举止亲昵的“女同学”。
她手里的东西越来越沉,坠得肩膀一阵酸疼。她靠墙歇了一会儿,把左右手的东西交换了一下,往王蕾的病房走去。
再回到王蕾的病房时李明华已经走了,王蕾红着双眼呆坐在床上,电视机里在播广告,她却看得很认真。
夏雪走过去,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叫了声“蕾蕾”。
王蕾缓缓地转过头看夏雪,问她:“你去哪儿了?”
“买饭去了,你饿了吧?”
王蕾沉默了片刻说:“李明华来过了。我想这一次我们应该是彻底分开了。”
夏雪看到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着转就是不肯流下来,于是轻轻环住她,将她的脸埋在自己身上。
王蕾开始瑟瑟发抖,像个孩子一样耸动着单薄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夏雪听到她囔囔地说:“我当初怎么那么傻?”
夏雪是看着这段感情结束的,看着王蕾耗尽所有的力气,徒然把最初的爱,变成了最后的无奈。
抛开李明华的品性不说,夏雪渐渐认识到,爱真是一种歇斯底里的情绪,而分手则是孤注一掷后的元气大伤,爱后余生怕是没有几人。
那之后王蕾没再提过李明华,可是李明华又找上门了,而这一次,夏雪也在。
夏雪挡在王蕾前面:“你想干什么?”
李明华冷笑道:“我说您哪位啊?你是她爹还是她妈啊,我俩的事你管得着吗?”
说着李明华一把将夏雪推开。
王蕾见状又红了眼睛:“你在这撒什么疯!我们已经分手了。”
李明华依旧笑着:“人家夫妻离婚还得双方都同意呢,凭什么你说分手就分手!”
李明华一顿胡搅蛮缠,夏雪和王蕾都拿他没有办法。可就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被猛然推开了,门把手撞在墙壁上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
“吵什么呢?”陈文铮走进病房。
他声音不大,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很不高兴,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刚才还在门口窃窃私语的小护士们的注意力瞬间被他吸引了过来,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等着看他和李明华的交锋。
“你哪位?”李明华挑衅问。
陈文铮冷眼看他并不接话。
李明华继续说:“我们家务事,你们医院管不着!”
陈文铮突然笑了:“你这样的人还能有家务事?”
李明华一愣:“你什么意思?”
“这里哪个是你家人?”
李明华指了一下病床上的王蕾:“她是我女朋友。”
王蕾刚想说话,就见陈文铮朝她床头走了过去,他按了一下床头上面的一个按钮,这才懒懒地回复李明华:“充其量就算个前女友吧?”
这时候从门外进来两个小护士,看了眼李明华然后又怯生生地叫了声“陈医生”。
“怎么当的值?这里有人骚扰病人你们也不管?”
李明华见状又对陈文铮怒道:“警告你!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陈文铮沉下脸来:“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等人把你请出去?”
李明华阴阴一笑:“这年头医生和家属没少有纠纷,一旦曝了光,当医生的也捞不着什么好处!”
陈文铮不由得轻蔑一笑:“那你大可以试一试。”
“你知道我是谁吗?竟然这样跟我说话!”李明华最受不了别人用这样轻蔑的口吻跟他说话。
“不知道,可你身上这人渣味够浓。”
15
李明华气得脸色发白,上前一步便要动手。陈文铮也不肯让步,面上云淡风轻,可拳头渐渐握紧。最后还是医院的保安及时赶到,把李明华架了出去,才缓解剑拔弩张的气氛。
李明华走后,夏雪送陈文铮离开,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见血就晕的人逞什么能啊?”
陈文铮停下脚步,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我人生第一次坐救护车,可就是因为某人的皮外伤。”夏雪强调道。
陈文铮嘴角浮出淡淡笑意:“这么说来你是扫把星的事早有预兆了,可惜我一直没留意,早知道……”
“早知道会怎么样?”
陈文铮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怔了片刻,然后又释然地笑了:“其实我一早就知道。”
那之后没多久,王蕾出院了,一切似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但夏雪总觉得眼下的平静只是一个假象。李明华来势汹汹,他扭曲、他狭隘、他阴暗,怎么可能因为陈文铮的一句话就被吓跑了呢?
果然在随后的一个工作日,夏雪照常下班去公交车站坐车。一路上她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可是四下看了看,又没什么奇怪的人。
正逢下班高峰,公交车非常拥挤。车门一开,她几乎是被蜂拥而入的乘客架上了车。夏雪已经习惯每天这样挤两次公交车上下班,她往车厢中间挪了挪,不一会儿就听到车厢后部有一阵小小的骚动。
夏雪下意识地回头看,正看到一个男人试图拨开众人挤向她。他衣着凌乱,头发长而油腻,胡子邋遢。夏雪差点没认出来,这还哪是当初的那个斯文画家李明华?
李明华恶狠狠地盯着夏雪,似乎担心一个眨眼她就会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夏雪有点害怕,急忙往公交车的前门移动。奈何此时的公交车就像一只沙丁鱼罐头,挤着满当当的人,挪一步都困难。李明华离她越来越近,夏雪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
公交车突然一个刹车,在路边停靠了下来。有不少人在这一站下车,夏雪顺势冲出了车门,几乎是在她跳下车的一瞬间,车门关上了。
夏雪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望着渐渐起步的公交车,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吓了一大跳。
“怎么这么大反应?”陈文铮皱着眉头问。
夏雪见是陈文铮才松了一口气。
陈文铮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辆公交车,车门上那满眼戾气的人正狠狠地盯着他们。
陈文铮看了看夏雪,她正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没事吧?”
夏雪摇摇头:“你怎么在这儿?”
陈文铮指指她身后,原来这站正巧是医院。
“车停前面了,一起走吧?”
夏雪点点头。
路上,陈文铮突然问:“你一般几点下班?”
“干什么?”
陈文铮沉默了片刻说:“听说最近治安不好,虽然你一没财二没貌,但难免有几个狗急跳墙饥不择食的。”
“喂!”
虽然已经渐渐适应了陈文铮的说话风格,但是有时候还是会被他气得够呛。
陈文铮的嘴角微微扬起:“我说真的,下班不要一个人走了。”
夏雪没好气,她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不一个人走怎么走?”
“我来接你。”
夏雪扭头看他,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但是他的表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那多麻烦你?”
“你几点下班?”他重复道。
“五点半。可是,你能按时下班吗?”
陈文铮沉默了片刻说:“难。”
那之后夏雪有许久没见过李明华,她猜测上一次在公交车上遇到或许只是个巧合罢了。直到一则新闻跳入了大家的视线,她才明白,李明华为什么会消失。
四名男子因在酒店聚众吸毒被警方控制。而这四个人中就有李明华。
夏雪和王蕾看到这则新闻后都觉得后怕。王蕾连忙托人去打听,得知警方只拘役了几天就把他们放了出来。但是据说这事把李明华吓得不轻,也把他爸气得不轻。
李父独自移民了加拿大,与李明华聚少离多。但短短几年不见而已,李明华变成这样,让李父痛心疾首,当下就决定将三十岁的儿子拎回加拿大重新管教。
得知这个消息,王蕾和夏雪皆松了一口气。事情到这为止,李明华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听了这个消息,陈文铮只有一句点评:“上梁不正下梁歪。”
夏雪想想觉得也是,想必李明华也没得到过什么父爱,他爸从不管他,他也不去管他和王蕾的那个“孩子”,从父亲到儿子都是没有责任心的人。
想到这里,夏雪状似无意地问陈文铮:“那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陈文铮突然就沉默了,过了许久,他说:“可怜人。”
夏雪不明所以,但是陈文铮不愿意再说。
屋漏偏逢连夜雨,刚送走了李明华这个瘟神,夏雪又在公司门前摔了一跤,骨裂了。
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公司大楼突然停电,夏雪只能摸黑下班,结果刚出了公司大门,便一脚踩空,从一米多高的台阶上摔了下来。
夏雪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显然没办法自己去医院,犹豫再三她还是打给了陈文铮。
没一会儿,陈文铮就赶来了,立刻把她送去医院拍片子打石膏。再从医院回到家时已经是大半夜。
车子停到了公寓楼下。夏雪新打的石膏不方便自己下车,只能坐在副驾驶上等着陈文铮来帮忙。
陈文铮拉开车门,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她勾着他的脖子,清晰感受得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他步履平稳,似乎并不费力。但夏雪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偏偏电梯迟迟不来,两人等了许久。
夏雪小声问:“我是不是很重?”
“嗯。”陈文铮依旧目视前方,面无表情,“该减肥了。”
夏雪欲哭无泪,早就应该猜到他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可她还是问了这种问题,简直自取其辱嘛!
好在很快到了家,她说:“今晚谢谢你。”
陈文铮却没有立刻离开:“医生说你前两周要卧床休息,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来照顾你?”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夏雪也在想这个问题,只可惜王蕾身体才刚刚恢复,可夏雪在B市也没有别的朋友了。
“没关系,我不用别人照顾。”
陈文铮抬头看她:“你确定?”
夏雪嘿嘿笑着,点点头。
陈文铮说:“算了,暂时先搬去我那里吧。”
夏雪连忙拒绝:“不用!不用!”
她一个人是不方便,可住在他那里就更不方便了!洗澡上卫生间要怎么办?
“骨裂前两周即便打了石膏也只能卧床休息,你确定这样也不需要人照顾吗?”
这倒是个问题。
最终夏雪还是收拾了东西,去了陈文铮家。
陈文铮找出一把轮椅,把夏雪抱了上去。
夏雪试了试,轮椅还挺好用:“你家怎么会有轮椅?”
“我以前也扭伤过脚。不早了,早点休息。”
临睡前,夏雪去上卫生间,本来她还担心她一个人很难把自己从轮椅挪到马桶上。但进了卫生间她才发现,马桶旁边有一个不锈钢架子,有点像残疾人卫生间里的那种扶手,又有点像晾衣架。但无论这是什么用途,夏雪借着它行动自如了很多。
再回到卧室,陈文铮还没有睡。夏雪问:“为什么你家卫生间会有个架子,我以前都没注意到。”
“装修公司弄的,快睡吧。”
躺在床上,夏雪想了想说:“总这样麻烦你,我都不好意思了。”
陈文铮似乎笑了一下:“原来你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夏雪向公司请了假,这几天陈文铮去上班,她就在家里写写程序看看书。等他下班回家后,再一起吃饭,看看电视。她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竟然有些不希望自己的脚好得那么快了。
但也有一点不好,夏雪挠了挠头,都几天没洗澡了,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陈文铮一直在一旁专心地写着论文,到夏雪第六次挠头发的时候,陈文铮默默地叹了口气放下鼠标:“要不要洗个澡?”
夏雪立刻脸红了,连忙说:“不用不用,我才刚洗过。”
陈文铮难得见到她不好意思,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吗?可是看上去像一个月没洗过了。”
夏雪一听,脸更红了,嘟囔了一句:“这不是不方便嘛。”
陈文铮走过来,推着她往卫生间去:“不好意思,我有点洁癖,实在受不了跟好几天不洗澡的人住在一起。我先帮你洗头发,洗完头发把脚包起来,你自己洗身上。”
夏雪虽然还难为情,但是她的确想洗个澡了。
陈文铮把夏雪的轮椅固定在水池边,调好花洒的水温。
夏雪连忙说:“就不麻烦你帮我洗了,帮我举着花洒就好。”
陈文铮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一旁举着花洒。夏雪一开始还觉得别扭,但想到这两周里少不了要这样麻烦他,索性也就放开了。
洗到一半,她突然感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后颈。她只觉得浑身一个战栗,从头到脚,一瞬间都麻了。
“这里没有冲干净。”头顶上传来清冷的声音。
“哦。”夏雪把他拂过的地方又洗了几次。
可最后陈文铮还是说:“算了,我来吧。”
他的手指冰凉,就像她第一次感触到的那样。他轻轻拂过她的脖颈、耳后,顺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捋过。她感受着他指肚上薄薄的茧子,心里那些异样的情愫渐渐发酵,让她觉得心悸又无比安心。
就这样在陈文铮家住了两周,夏雪搬回了自己的住处。起初陈文铮还会偶尔来看看她,但后来他变得特别忙,她见他一面都很难。好在不久之后,她可以拆石膏了,再不需要麻烦他照顾。但当初那发了酵的情愫,却一直留在心底,再未消失过。
回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Li
da夸张地打量夏雪:“雪儿,怎么病了一个月,你状态反而更好了?”
被她这么一说,常义也看了过来:“好像是变漂亮了。”
Li
da坏坏一笑:“谈恋爱了吧?”
夏雪低头喝水,故作掩饰:“没影的事!”
常义见她这表情突然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Li
da却不依不饶:“不会真是陈医生吧?那你也太有艳福了!那模样!那身材!那学识!……”
夏雪放下水杯,无奈地说:“放心吧,如果有情况肯定给你们汇报,但是现在真没有。”
Li
da和常义悻悻地离开,夏雪的心越发惴惴不安,自从她从他家搬出来,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联系到他了。
她犹豫了一下,又给陈文铮拨了个电话,可是电话依旧没人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短信不回,电话不接,就连家里也一直没有人在。
夏雪仔细回想着,在此之前,他们相处得一直很融洽,可他怎么会无故人间蒸发呢?刚刚升起的温度,终究因他的消失骤然冷却。
夏雪不无失望——如果他对她也有意,那他就不会对她若即若离。
当你总是猜不透一个人的心思,就不免会患得患失起来。
说到底,这或许就是爱情原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