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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道信息填写,学费缴纳,华铮学长他都在我前面悉心指教,耐心到让我雀跃又有一丝小小羞怯。
当时中国移动联通还有小灵通都在校园里撑了遮阳大伞,帮初来乍到的新生选号办套餐,他带着我和母亲路过伞面下一漂亮的学姐时,微笑着咨询我意见:
“学妹,你可以挑选个合适的校园套餐,想家时,长途一分钟只要1毛”
手机。
想家时。
整个校园明明热热闹闹,我却有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
我怎么可能想家?我怎么可能想那个罪恶的地方?
我当时寂寥地望了他的眼睛。
突然,我仿佛看见了一个黑影,那个黑影嗤笑地看着抱膝跌坐在某个黑暗角落里埋头哭泣的女孩儿,仿佛决定了要粉碎那个女孩所有不该有的念头。
我用我长久以来的倔强,字正腔圆地说道:
“学长,不好意思,我没有手机,亲人一个巴掌数得过来,更不知道故乡任何一个号码,我家没钱也没有装固定电话机,录取通知书都是我村里镇里跑了几十个来回,才没错过。我理解你的好意,多谢。”
他直着目光。
太阳有点大。
似乎把他的眼睛蒸发出了一丝水汽,又很快被蒸腾掉。
我和母亲提着一部分行李,像2个难民,等他。
他木到我有点发慌,才回神道:
“女生宿舍楼前还有一排公用电话没被拆掉,插洛阳公交卡就可以,不过一分钟一毛五,声音可能不太清晰,打的时候需要你放大嗓门,我带你们先回宿舍认认路,下午我带你去办公交…”
身旁的母亲早放下了行李喘气,她等不及华铮说完,慌忙摆手打断了他:
“办公交卡也得花钱哩,俺看你们这个学校这么好看,人也都这么好心肠,俺就都放心了,还打啥电话。
小君啊,就村长他家有电话,你爸才和村长打架,你就是打过去他肯定也不给咱传,你能省就省点。
给你交完学费,还剩三百,全给你当生活费,今年过年你要是剩的有钱你就回家,没钱的话,你在学校看看能不能找点活儿干。你那初中老师不是说过,大学有勤工俭学啥子滴,能挣好多钱呢。
这么些年你在外面都过去了,回家也是给你姐弟打架,脑壳疼。
听你们老师说大学可是个好地方,有这助学金那奖金的,还说有助学贷款,我们是不太懂助学贷款咋办,来年你自己琢磨琢磨,你这脑袋壳子要用在这个上面啊,你好好想想来年的学费咋搞,你爸指着我说了,来年的学费咬了他老命也借不来了,你自己想办法赶紧毕业,毕业了好好挣钱还债呀!
你爸我俩养活你姊妹仨不容易,你理解一下俺们。还不是因为你,计划生育的罚款咱们还没还清,现在又欠了这四五千,都说你能上清华呢,真丢人!要不是你姥死前抓着我,我才不让你来上什么大学,五千块钱干点啥不行!”
…
华铮木然愣在原地。
他仿佛眼睛在吃惊,耳朵在惊讶,一时片刻消化不了对面女人开开合合的嘴巴。
我安静地听着,不知怎么了,手里拿着的报道信和宣传纸微微在我指间皱了起来。
她是我外婆的亲生女儿,是我的亲生母亲。
可,无论是脾性还是体貌,她和外婆和我都截然不同。
仿佛外婆才是生我养我那个人。
外婆在世的每个冬天,每个除夕夜,都是我和外婆一老一小的两个人,在那间面积小小的茅顶土屋里,从锅底掏出一罐柴火煨的萝卜炖腊肉。
我俩围着这半年才能吃上一次的大餐,我觉得好吃到舌头都要掉了,外婆看着我,跟着我笑得像个孩子。
我们在那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幸福中,快乐地结束掉过去一岁里所有的不愉快,迎来新一年里她将变矮,我将变高。
外婆去世前的那一刻,我在几十里外的道路上狂奔着,哭泣着。
可无论我怎么拼命、怎么奔跑,我跑啊跑啊跑到鞋掉了一只也不愿意去停脚。
可我还是迟到了,我没能见到外婆最后一眼。
后来据舅妈讥诮,外婆去世前的最后一刻,抓着的是我母亲的手,她求她的女儿,求我的母亲,能让我能继续念大学。
此刻,尽管有旁人,我也没敢打断她。
我恭敬地听着,听眼前外婆女儿的一番教育。
毕竟若连她也不要我了,那这个世界上,我的户口都将无处安放。
我是不是彻底变成了一个人,一个黑户?
我最后默默地对她不停地点头。
母亲终于停了下来。
我蓦然发现,烈日当下,学长陪我们,站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在似乎要沸腾的空气中站了很久。
华铮他没有打断我们母女,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颤抖的手。
他安静地站着,仿佛和我并肩在一起,一直在认真听我母亲的一番说教。
真是个既有涵养又文雅的帅气学长。我朝他歉意地点头,语速有些慢,尽量让普通话标准:
“不好意思学长,我妈就这样,口比较直。学长,电话蛮多余的,我家里没有谁的电话号码可打,学长还是带我们去办住宿吧,坐了一夜火车,刚刚还不觉得,这一办完事儿,觉得还是挺累人的。”
他点头,想用目光回复我,那时啊,也不知道怎么被晒红了眼眶的我,却迅速与他错开眼。
后来,他一直很安静,指路再也没有过多的旁白和介绍。
他默默地走在我和母亲的身侧,把我们引领到女生宿舍楼前。
最后的最后,仿佛为了打破沉默,他笑着长长总结了一翻:
“我们到了,阿姨和子君学妹,前面是女生宿舍,男生不能进入,你们1班女生宿舍分配的是401,进门右手边有宿舍管理员,你们找她要钥匙,大一的宿舍是新配置的,宿舍4个柜体上面是床位,咱们来的还算早,学妹可以自己挑个喜欢的床位。有什么问题,子君学妹你可以打我电话…”
他突然中断。
俊朗的眉目,带着歉意道:
“对不起,我忘了,你可以…可以到那边儿的男生宿舍1号公寓找我,我就在1号楼101,一层东侧第一扇窗,你对着窗户稍微喊一声,我就能听见。”
后来我才知道,他从未真正住过校,那一晚也是他第一晚住校。
“多谢学长,我到哪里都会很快适应,今天够麻烦你了,谢谢。”
他转身刚迈出几步,突然又调转过来,拉住我扛着行李的胳膊,似乎带着一丝急切道:
“子君同学,阿姨,很快就到饭点了,要不我在这楼下等着你们,和你们介绍一下,如何打饭用餐?”
记得那个时候的我,有点发愣,还是母亲回道:
“小伙子,你可真热心,这回真的不巧了,我一会儿就得走了,买的下午1点的火车票,一张票好几十块咧,俺可不能错过了,俺带的还有好几个芝麻火烧,饿不着”
他恍若未闻,望着我,仿佛我是那个可以对他发号施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