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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老倌家不愿多言,顾醒也识趣地不再追问。脚下奔流不息的大河,一往无前,一路披荆斩棘,直至汇入大海,至死方休。
顾醒忽然有些理解老倌家了,他或许并不知道,这位垂暮老者最终的归宿,但他至少确认了一件事,老倌家面对宿命,已是坦然。
望着老者有些佝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丝悲凉。此时老倌家尚且能够说予旁人听,而自己心中诸多纷扰,又能对何人说呢?
“少年郎,为何如此多愁善感?老夫在你这年纪,可是纵马江湖,快意恩仇,从未对未来有过任何烦忧。你这样的心境,恐怕会老的很快啊。”
老倌家并未回头,却莫名来了这么一句,尤其是那最末的调侃,带着几分怅然笑意。没有讥讽却多了几分宽怀。顾醒心中隔阂在这轻描淡写间随风而逝,快步走到山崖边,也坐了下来。
将双脚垂在山崖外悬空着,闭目后仰,张开双臂去拥抱这一刻的永恒。“吴爷爷,谢谢你。”顾醒突然开口说道。语调如常,只是声音显得有些着墨的感伤。
老倌家本是眺望远方,顾醒来身边也未曾瞧上一眼,却因这一句转过头来,诧异的看着他。顾醒的侧颜被鬓角的发丝轻抚,若隐若现。
良久的沉默后,老倌家才揉了揉鼻子,狠狠吸了一口,“为何谢我?谢我不杀你?还是谢我那句不痛不痒的关心?”老倌家活了这么大岁数,竟然有些看不透身旁的年轻人,不觉有些心虑难平。
顾醒直接仰躺在地,睁眼望着漫天星辰,答非所问道:“吴爷爷,你说人走后,会化作这漫天繁星吗?”老倌家笑着摇了摇头,双手使劲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也抬起头望向了天空。
或许他是不信的,但顾醒这句话,却让他有了期许。自己选择接受了宿命,也能在天上望着这片土地,望着那一直难以割舍的人。如此,也不会再有遗憾了。
老倌家也学着顾醒的样子,仰躺在山崖边的土地上。入夜后大地的余温被肆意掠夺,留下的只有由深透浅的微凉,比那凉铜寒铁,要好上几分。
老倌家扭动了几下,想快些适应这种透体的微寒。当后背的余温被吞噬,彻底妥协的时候,他才长舒了口气。将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盯着漫天繁星,久久不愿闭上眼睛。
他也忘了,忘了又多久没能这般好好欣赏夜下的馈赠,他或许读不懂星辰里的玄妙,但那有别于世间的璀璨光华,却是那般独一无二。
顾醒忽然开口问道:“吴爷爷,你就放心将潜展交给我?不怕我把她弄丢啦?”说是笑着说,却又一种说不出的落寞。顾醒何尝没想过,将这人儿牢牢护在身边,可自己已是无根浮萍,又怎能轻易承诺。
他已经欠了许多人,不知道会不会再多欠又一个。人总说,欠的终究会还,但有些人有些事,你只要欠下,就一直欠着了。顾醒此时并不知道,但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当初的多此一问,却是一语成谶。
老倌家脸上依旧淡然,就连邹眉和眨眼都没有,他实在太喜欢今夜的星辰了,亦如对明日“端阳节”的期待,那是高潜展的期待,亦是他的期待。
当顾醒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便知道顾醒已决定扛起这份责任,所以他没有回答,只是随口说道:“我知你沉睡已有半月有余,不如静下心来,等待天明时的那一抹光辉,也好过你这无端的胡思乱想。”
顾醒闻言了然,嘴角泛起笑意,开始专心数起那散落银河的璀璨,或许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颗。只是这样的夜,不知又多少人在此刻仰望天空,寻找求而不得的那一颗。
闲适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亦如两人在竹苑外山崖边的仰躺闲谈,让这夜偷偷溜走。天边不知何时溢出一抹光芒,随着那小盘由小变大,开始使劲往上挤着,将不舍的墨色给挤了个干净。
当它心满意足地仰望大地,那夺目的光辉便席卷一切阴暗,让沉睡的一切复苏,唤醒了新的生命和美好。顾醒不知何时沉沉睡去,当他睁眼时,老倌家已起身迎着这耀眼夺目的骄阳,举臂高呼。
顾醒随即一跃而起,也学着模样呼喊出心中所想,“活着”。声传千里,连绵不绝。或许有人在此刻听见,但那声已不知被一路“千奇百怪”给拉扯拼接,最终,也不解其意了。
只有身旁的老倌家侧过身来,微笑不语。他开始有些喜欢这小子了,亦如他对高潜展的呵护,那么纯粹。两人同时转身,老倌家一步跨出数尺有余,还不忘招呼,“来看看我俩谁先到。”
顾醒佯装认真,却是泛起笑意。脚下迅速发力,开始奋起直追。饶是顾醒拼尽全力,也只能不落下风,最终还是没能超过,落下了数里有余。
两人悄声推门而入,院内寂静无声。相视一笑无言,皆是长舒一口气。老倌家快步走向灶房,顾醒则在院中练起的行意,假意手中有银枪,将那师承贾弘道的“惊艳一枪”耍的有模有样。
殊不知,那一双好看的丹凤眸子,早早醒来,只是迟迟未出。在那虚掩的窗后,瞧着这一老一少做贼般的溜了回来,掩面轻笑。她虽不知他们去做了什么,但当他瞧见两人相视一笑时,便知这一夜许是多了几分美好。
如果老倌家也能喜欢他,自然是极好的。高潜展瞧着顾醒的身姿起伏,手上动作上下翻飞。将那无物做有物,舞的虎虎生风。袅袅炊烟再起,已是热气升腾,那早食的香味溢满别院,惹得顾醒频频出错。
那窗后的高潜展,再也压抑不住笑意,推门而出却不上前,只是依靠在门扉旁,瞧着心上的人儿,面灿桃花。老倌家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到卧房堂屋,招呼着两人快些洗漱,免得赶不上早集。
两人这才一前一后赶去灶房内舀水梳洗,荡尽一夜清浊。当顾醒拍了拍已是有些鼓胀的肚皮,高潜展已换好一身便服,虽不是寻常女装,却别有一番韵味。
云霞不似闺中钗,却将英姿拔众来。素服未添杏花雨,别有风情入眼来。当然,也只是顾醒和老倌家知其然,而其他人得见,只会赞叹,“谁家小郎君,惹得花枝乱颤。”
两人一前以后走出远门,老倌家协步相送。当三人来到前院,高府内早已热闹非凡。只是碍于顾醒昨夜行径,不好直面高府众人。尤其是那高承英,若被瞧见,或已扭送官府,亦或关入黑牢。
所以顾醒选了一条熟悉的小路,溜到此前住的二层小楼下,却不见贾弘道,心中难免有些失落。但想到今日与高潜展同游,阴霾便一扫而空,宛如初升的炙阳,光芒万丈。
一路东躲西藏跑到了后门,高潜展早已端坐在马车上。而老倌家则是明目张胆地拽着马缰绳,拿着赶马鞭,歪着头望着他。顾醒一路小跑钻入马车内,闻听老倌家说道:“你可让我们好等啊。”
顾醒连忙解释道:“顺道想去看下故人,却没见着。”说完便挠了挠,那梳就的束发,被他这一捞,有些岌岌可危的松动迹象。
高潜展佯装生气,“故人?莫非在高府中,你还有相熟之人?”老倌家闻言一阵讪笑,轻轻一抖缰绳,一阵吆喝声起,那匹高大骏马便迈起优雅步伐,往前走去。
顾醒瞧着高潜展那一脸嗔怪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但随即还是解释道:“你可还记得,之前我与葛老曾在那前院东侧的二层楼住过三日?”
“那又如何?你和葛老在那住过,此时葛老又不在,你去寻谁?莫不是藏了人在那里?”高潜展本意是逗逗顾醒,怎料顾醒一开口,就把高潜展的思路给引歪了。
顾醒这下可是哭笑不得,“不是!我曾得遇良师,名为贾弘道,他教我枪术,我寻思着来了一趟,也没去拜会,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高潜展闻言心安,但脸上依旧不依不饶,“你说是,我如何信你?那贾弘道在高府也不为常人所知,你是如何识得?他又怎会教你武功?”
这一串连珠炮式的提问砸向顾醒,老倌家好巧不巧在此时吹了个口哨,惹得那匹拉车骏马一阵嘶鸣。似在为高潜展呐喊助威,要将顾醒摸个通透。
顾醒一脸生无可恋,只能将几月前在高家发生的一切,拆拆捡捡的说了一遍,这才将高潜展心中疑虑悉数解开。“原来如此,你为何从未跟我说过呢?”
顾醒此时已有些气结,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不是后来就入了明月楼,去了龙首郡然后就昏迷了吗?刚回来就瞧见你阿姐,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我府中有人很想你啊’‘抽空来坐坐’之类的,弄得我莫名其妙。”
顾醒说话间隙有意无意便望上几眼高潜展,让这本就对俗世情感知之甚少的纯情少女面色羞红,不知所措。老倌家声从马车厢外响起,“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到四圣街,今日人多,你需顾好潜展。听明白了吗?”
顾醒拖了个长音应了声,忽又想起了什么,随即问道:“那高承英这般容易放你们出来,没想带着潜展入宫吃那劳什子宴席?”
老倌家并未接口,反而是高潜展解惑道:“阿姐知我想到城中过那“端阳节”,本是有些担心。但后来不知为何,又忽然松口答应,只是吩咐老倌家一路随行护我周全,便自行入宫了。”
顾醒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但脑海中浮现起高承英那冷笑模样,不觉周身抖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