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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外,扬名山巅。
一名黑袍老者独自一人立于山巅之上,遥遥望着东都洛阳。他双眸微张,半梦半醒。在山巅往下数十里,有军帐数百,连绵成林。
但此处奇怪的是,除了每户军帐外有两名兵卒驻守,再无他人。军帐内也是悄无声息,没有一点生人气息。
更加令人费解的是那军帐密不透风,本应佯关的窗布和门帘都用缝的严严实实,甚至还用铁链缠了好几圈,加了三把铜锁用以固定。
军帐外驻守的两名兵士,脸上表情怪异万分,并未互望的两人,眼神中皆透着惊恐,浑身还不自觉地打着哆嗦。似乎并不是单纯驻守,而是为了看住军帐里的东西,不让他们跑出来。
黑袍老者双手环于袍袖中,因疾风而鼓胀的袍袖,被吹的鼓鼓囊囊,但他脸上丝毫瞧不出有任何不适,反而透着一种与年纪不符的兴奋。
黑袍老者将身体缓缓前倾,侧着头望山巅劲风中使劲嗅了嗅,自语道:“来了吗?”
…………
却说这扬名山,山高百丈,位于洛阳城外三十里地,其下有一条幽径,深邃不知尽头。
此山为何名为“扬名”,众说纷纭。有常年流连酒肆茶舍的闲散人,从说书先生那知晓,百年前,曾有圣人徒步登山,立于山巅之上,口中之言便是“扬名”。
也曾有另一种说法,此山原名“炀命”,隋朝年间,为避讳隋炀帝名讳,才更名为“阳名”。后世圣人或许是觉着此名有诸多歧义,才最后定为“扬名”。
便是取了一个“立于山巅之上,当扬名立万”的彩头。
此时黑袍老者将数百军帐安扎在此,可不是因为人年纪大了的信奉那荒诞不羁的“鬼神之说”,或是什么求个彩头,而是此山崎岖峰峦,人迹罕至,那百丈绝壁之下的幽径,还有骇人传说。
话说多年前有行脚商人路过此地,因舟车疲乏,有恐有匪患劫道,便寻了这么一处幽径栖身。
可谁知,数十人的车马商队,一夜之间,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尸骨都没有留下。后来官府也曾派人寻找,当走入幽径,有被淡黄瘴气所迷,更有人吸入瘴气肠穿肚烂,甚为吓人。
后来越传越玄乎,说这条幽径中有白鳞巨蟒出没,专门吞噬来往行人牲畜,闹的人心惶惶。久而久之,此处便再也无人问津,若是有人问起,洛阳城中百姓也佯装不知。
官府也下了禁令,但还是有外乡人或是胆大之人要去送死,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再往后晚唐乱世,烽烟四起,此处久更不入世人之眼,仅流传于坊间,成为说书人口中的“绝地”所在。
…………
却说顾醒等人出门后便向着扬名山方向直奔而去,但他们显然不是去山中访仙,也不是去找那山巅之上黑袍老者的晦气,而是为了顾醒。
顾醒此时趴伏在贾鸿道背上,就是零陵这种寡淡凉薄的性子,瞧见他那副模样,也是有担忧神色隐现。更别说身旁林匠辛和急匆匆赶来的墨野了。
四人中,有两人与顾醒又师徒情分,一人则与他渊源颇深,还有一人则是有必须跟着的原因。但这些时日相处之后,若说心境没有半点改变,那却是说不过去的。
所以,当墨野快步追了上来,瞧见顾醒又陷入那种生死不知状态的时候,果断决定前往事情缘始之处,希望能够寻求破解之法。
众人之中,除了贾鸿道和林匠辛对这扬名山下的幽径有所耳闻,其余人等皆是一概不知。但两人说起此处皆是讳莫如深,许是知道些什么,却不愿道出,怕沾染了晦气。
倒是提议者墨野神鬼不忌,将此前从幽径将顾醒救回的事情掐头去尾的讲了一遍。众人才从满肚狐疑中如梦初醒。
彼时墨野一来便要求众人随他前往扬名山幽径,众人虽未有异议,但心中却是七上八下。担心这来路不明的明月楼墨长老,暗地里使什么阴招。
好在墨野豁达性子,并未计较,反倒将此间原委表明,让其余人等皆安了心。
众人一路疾行,倒是为遇到任何阻碍,或许是觉着众人无法逃脱城中“天罗地网”,所以并未在城外安置任何伏兵。
因脚程关系,加之五人目标过大,在墨野授意下分头行动。贾鸿道背着顾醒,与墨野一起,走小道赶往扬名山幽径。
而林匠辛则跟零陵一道,从官道前行,掩人耳目。此举乃是权宜之计,墨野赶来途中,便猜想后唐国主不会善罢甘休。至于高承英,或许也是留有一手,打着别的主意。
至于为何要让林匠辛与零陵一道,墨野心中另有盘算,因为这位壹分钱庄的林匠辛,或许是找到葛老的重要线索,至于零陵,他总觉得此人不简单。
所以便借口支开两人,先让他们碰上一碰。若是没有异样,汇合之后,再继续观察行事。若是出了状况,也不必出手,有人自会收拾。
墨野心中知晓,那一位明月楼的楼主,不可能对洛阳城中之事一无所知,也不会无动于衷。至于那隐匿在暗处的葛老,说不定也会按奈不住,浮出水面。
若是能引得两人相争,那这盘“洛阳棋局”,或许就能增添更多变数。毕竟自从收到孤啸山庄的消息后,墨野便开始接下来的布局。
这是完成最后的任务,有罗休和白琊从中配合,必定万无一失。只是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不知其下有多少暗流涌动,又有多少凶险。
此时此刻,城中两处,均有一人手握密章,借着烛光仔细瞧着。只是一人面容阴晴不定,看来已经极力压抑心中激荡,而另一人面带淡笑,云淡风轻。
那面容阴晴不定之人正是葛老,他地面有一名身着华服的男子,正端着一杯清茶,低眉品尝,对葛老的情绪波动置若罔闻。
葛老将那密章放在烛火上,看着密章慢慢烧灼殆尽,也没有放开手的意思,直至火苗在那双枯槁中慢慢消失,才轻声叹息,“王海当真如此说?”
那华服男子放下茶盏,眼神中带着些许笑意,却是答非所问,“这杯茶所泡茶叶,可是那炎雪坪上独有的‘春来俏’?葛老,你藏私啊。”
葛老并未恼怒,只是有些无奈道:“王爷,就别再拿老朽开玩笑了,如今局势,该如何是好?”
那华服男子,自然便是后唐唯一的王爷李闫韵,此时他出现在这里,便是收到了白面年轻人王海的密章,才来此与葛老商量对策。
只是,他并不着急,而是品尝着这比贡品还要珍贵的茶叶泡出的茶水,没有切入正题。
反而是葛老,已然心乱如麻。
李闫韵抬手示意葛老稍安勿躁,语调微扬,“葛老可知,后周使者最近有何异动?”话语中夹杂着些许询问,还有几分兴奋之情。
葛老一头雾水,不知这问话跟密章所言之事,有何关联。但又不能不回答,只好无奈摇头,表示不知。
李闫韵眼神中突然迸发出了别样的神采,开怀笑道:“后周使者项迁差人告知了两件事。其一便是,后唐国境之中,有人要与他们里应外合。其二嘛,便是不久前有两名后周细作,被明月楼给扣押了,至今未归。”
葛老闻听第一件事,心中咯噔一下,心中暗道,“庄主难道已经察觉时机成熟,要‘收网’了吗?那自己此时的处境,不就更加岌岌可危。”
本来阴晴不定的面容,变得更加愁苦,仿佛一位好赌之徒输光了全部家当,欲哭无泪。当听闻第二件事,葛老愁云惨淡的面容中闪过一丝曙光,明月楼扣押后周细作,值得大做文章。
李闫韵观察着葛老情绪的变化,他太喜欢看人了,从小就喜欢。只是彼时父王李克用对他这种洞察人心的眼神有些反感,他也就隐忍至今。
只是能通过人表情的变化,推测别人的心里,实在是太有趣的一件事了。李闫韵又端起茶盏浅尝一口,不觉赞叹,“好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韵味。”
葛老如梦方醒,渐渐收敛神情,也学着李存勖的模样,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绝品好茶,浅尝即止。
李存勖见葛老心境平复,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不妨静观其变,坐收渔翁之利。后周使者在我等手中,便是当下最为倚重的一步妙棋。至于国主怎么想,已经不太重要了。”
葛老心领神会,重重点了点头。
此时另一边,明月楼二层楼内,纳兰正在擦拭这手中长剑,只是将那密章轻放在桌案上,并无表态。儒士躬身立于门侧,不敢有丝毫僭越,等待着纳兰下一步指示。
虽然入楼如此多年,但终究还是猜不透这位楼主的心思。
纳兰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却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高承英当真放他们出城?”
儒老连忙答道:“禀楼主,千真万确!在下已派人跟随,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做得很好,但还有一事,需要儒老费心。”纳兰语调温柔,那俊美面容,在烛火映衬下熠熠生辉。
儒老闻言普通一声跪倒,俯身贴地道:“愿为楼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纳兰闻言笑道:“何须如此严重,就是墨野带回来的两位女子,关系重大。近前有一件紧迫的事,需要你去办。不知你可愿意?”
儒老未起身,依旧伏贴地面,朗声道:“愿意。”这两字出言极重,吹起了地面的灰尘,但儒老却没有半点异样,似乎在等待纳兰的下文。
“杀掉一人,将人头想办法交予国主李存勖。送还一人,送给王爷李闫韵。”纳兰说的轻描淡写,可在儒老听来,却是钦佩不已。
儒老口中称是,纳兰起身将儒老扶起,继续说道:“至于个中缘由,你不必知晓,只是此事要快,越快越好。”说完便挥手让儒老离去。
当儒老走出二层楼时,门外月明星稀。
却说那高承英领兵出城后,便将北城门严防死守,还调拨麾下赤甲压阵。此举明面上虽是为了防止生变,但用心所为恐怕并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高承英临行前暗中留下了一句话,若是见扬名山上黑烟起,便令行起兵。看来,北城门的这一记后手,进可攻,退可守。
这便是破局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