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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没有动,只是让零陵和火恕前往泽州府。他并非有必胜的把握,但这并不是眼下他最关心的事,他在等待一位“故人”。
自淬鸦谷一别,不过数日,却闹出了这么多动静,想必李存进身后的那位,也会坐立不安吧。纳兰此时站在河洛城中最高处,凭栏远眺,望向目不可及的远方,那里有着他曾经的过往,还有始终未曾放下的人。
此时此刻,城中此处唯有他一人,城外厉兵秣马,他知却丝毫不惧。并非有把握能够抗下李存进的怒火,但拖延的时间,足够让这场乱局,有个定数。他既已加入这场历史的洪流,就断然没有悄然离开的道理。
此时的河洛城中,人影攒动,却没有一人注意到高楼之上还有一袭白衣。他们被留在城中,只属意驻守,但几位骁骑校尉心中都知道,他们不过是被抛弃的死士罢了。
前往泽州府,或九死一生。但留守城中,必然尸骨无存。但他们想活下去,虽然被抛弃,但他们还想再挣扎,试着抓住仅存生的希望。
河洛城城中的百姓,皆已闭门不出,平日间熙攘的街道,在此刻也变得越发冷清。他们经历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历程,这场硝烟之中,他们是无辜的,但也是最微不足道的。
破旧的门栏被冷风刮出沙哑的声响,坊市巷道中的孩子,脸上还挂着泪痕。在本该天真无邪的年纪,却不得不承受与这个年纪难以扛起的担当。孩子身后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咳嗽声,像有人拿着烧红的烙铁在那人心窝狠狠戳了进去,忘了拔出来。
坊市一处破旧门栏后站着的孩子,用劲全身力气将门抵住,任凭狭长小道上冷风呼啸,也不曾挪动一步。门外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脚步声,还有急促的敲门声和咒骂声,“快开门,把钱粮都叫出来。”
孩子抵住破旧木门的弱小肩膀微微有些颤抖,下意识地抬起小手捂住一只耳朵,然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陷入停止,却在下一刻被人凶狠地拖拽了回来,使劲摔在地上来回蹂躏。
孩子假意不知,但门外的敲门声却让他浑身颤抖。身后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似乎在极力忍受着着,但却不得不在恐惧面前低头。弱小的身体怎能抵挡住强有力的臂膀,破旧木门被推开,涌入三人,分列而立。
孩子在木门被推开的一瞬跌坐在地,在三人进来的瞬间还试着爬起来,却被为首一人重重踩在脚下。孩子在此刻突然忘记了流泪,只是拼命呼喊着,“不要碰我阿娘,求几位军爷了。”
声音孱弱却坚毅,若不是亲眼所见,绝不会相信是从一名不到七岁的孩童口中发出。背靠土墙的妇人,依旧在极力压抑着咳嗽的欲望,颤抖着双手想要抓住那名被人踩在脚下的孩子,却悬停在了半空,久久为能落下。
她也许也曾憧憬着未来,跟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但但自己的依靠不知第几次踏出这个门槛的时候,那夜的黄昏里,再也没有那条拉的长长的影子,只剩下一盏快要燃尽的孤灯。
孩子慢慢长大,也慢慢开始变得沉默。以往不到天黑就找不到人的孩子,日日早早出门,却会在黄昏将尽的时候归来。那条长长的影子变成了小小的影子,却为这个濒临绝望的家,带来了希望。
寒风呼啸着掠过,灌入了这座只能遮蔽的坊市破屋。不知是哪一位军爷骂了一声,“这该死的天气”。孩子使劲撑开了踩在身上的脚,冲向了卧榻上的娘亲。可在一声绝望的“呼嚎”声中,孩子终于跌入了娘亲的怀抱。
只是这一次,他只觉着后背一热,伴随着难以言说的冰寒,灌入了他单薄的衣衫中。那名妇人依旧压抑着咳嗽,但却用沙哑的嗓音发出悲戚的怒嚎,抱住尚有余温的身体,拼命的摇晃。
三名来人面面相觑,为首一人反手给了身旁亲随一记耳光,“谁让你动手的?”那名亲随不敢顶撞,却用恶狠狠地目光注视着卧榻上的妇人,要将他生吞活剥。为首兵士似乎不愿在看下去,催促身后两人赶紧离开。那名动手的兵士,最后转身,啐了口唾沫,冒了句狠话,匆忙离去。
那名绝望的母亲已经听不见那人的话语,只是抱住怀中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孩子的小名,“木听,我苦命的孩子啊。”
本未掩上的房门外,突然闪过一袭白衣,门轰然关上,挡去了大半冷风。那名妇人艰难抬头,神情漠然,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你是来带木听走的吗?”
来人没有言语,只是漠然地盯着这对苦命的母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妇人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呼喊,似乎想唤醒远在天边,却不知尸骨何处的丈夫。但最终还是徒劳地倒下,耳边听见那人轻轻说了句,“活着只能是痛苦的根源,去吧……”
妇人黯然离世,生前的悲喜在生死的瞬间烟消云散。正如那袭白衣所言,活着有的只是痛苦,唯一的希望在此刻破灭,那不如随之一起,共赴黄泉。纳兰握住妇人的手,想要搬开,将那孩子抱出来。
可就如他,也没能在这一瞬……一声叹息,孩子被纳兰抱在了手上,妇人仍旧保持着怀抱的姿势,慢慢冰冷。纳兰拉开房门,疾风满袖。
纳兰循着那三人的脚步跟了上去,沿途也许多类似的场景,他却已不再关心。当他出现在三名兵士面前时,为首兵士还想上前喝问,却被此处守军统领一脚踹翻在地。
其他人不识得,可他却识得。只是他不知,为何此人会出现在此处,手中还抱着一名熟睡的孩童。纳兰嘴角原本挂着的笑意淡淡消逝,仅存的耐心也在这一瞬化为灰烬。
将手中的孩子递给了那名守军校尉,往前一步,抬手轻取那名不知死活的兵士头颅。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大敌当前,阵前杀将,无异于自乱阵脚。可纳兰接下来说的一句,却让在场兵士无不动容。
“想有个家吗?他们也想有个温暖的家。可却被人轻易剥夺,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就这么白白葬送了性命。敢问这天下,有这样的道理?”纳兰说完,就手中人头往人群中一抛,厉声喝道:“不想死的,就跟上。”
守军校尉闻言一愣,但还是望向一众满脸错愕的兵士,大声呵斥道:“没听见吗?快跟上。”
还处在浑浑噩噩的一众兵士,木然地抬起沉重的脚,走向等待他们的深渊。只是这群兵士身上,被战火烧灼殆尽的人性,在此刻却成为他们苟延残喘的唯一机会。
暮色西沉,城内城外皆是一片萧索……
城头之上,是那一袭刺眼的白衣。任由晚风扯动他的衣角,手中的长剑不颤自鸣。身旁守军校尉上前,一脸犹豫,想要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纳兰并没有理会此人的窘态,只是立于当前,巍然不动。
突然间,一只冷箭骤然射来,被纳兰一指夹住。随即折成两段,抛落城下,“众将士听令,敌军来犯,敌众我寡。唯有死守,方有一线生机。若是谁不战而退,当如此箭!”话落之时,纳兰手中寒芒一闪,刚才断成两截的冷箭,化为齑粉。
此时相对而战的李存进,坐于马背之上,手中弓弦微颤。两侧兵马已摩拳擦掌,就待将军一声令下。不知为何,李存进迟迟不肯下令,不知是这一箭并未建功,还是这一箭暴露了行踪。
一旁亲卫抱拳沉声道:“将军,让属下率百人先行,为将军探路!”
李存进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漠然吐出一个字,“滚!”
那名亲卫不解其意,进退两难。李存进举鞭遥指河洛城,意有所指的问道:“你们瞧见了谁?”
“只有一袭白衣立于城墙之上,难道是要出城投降?”另一名亲卫喜出望外,忙不迭的说道。
怎料那只马鞭不偏不倚打在此人头上,力道不轻不重,却让此人好一阵吃痛,“若真是投降,明月楼主就不必亲至了!”
“什么!此人是明月楼楼主,就是让如今江湖都闻风丧胆的纳兰?”
“他不应该出现在洛阳吗?怎会在这里?”
“淬鸦谷一役后,纳兰败走,坑杀我军数千人,这个仇一定要报!”
李存进一夹马腹,率先动身,“仇一定要报,但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唐龙章,蓝沁回来没有?”
那名被李存进敲头的彪形大汉立马抱拳回答道:“启禀将军,尚未归来。”
“那由你当先锋,切记,不可贸然攻城,探明情况,速去速回!”李存进目中寒芒一闪,唐龙章手腕一抖,纵马而去。李存进心中暗道:“吃一堑长一智,纳兰,我们手底下见真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