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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诡医第五百四十九章忘川难渡却说顾醒三人从望乡台上跌落而下,坠入眼前忘川河中,一时却没能浮出水面。过了好一会,陈浮生才挣扎着从水底冒出头来,瞪大眼睛四处查看,却没瞧见其余两人踪迹。
陈浮生只得猛吸一口气憋在口中,抬手捏住鼻子又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但眼前却是模糊一片,任由他胡乱抓挠,却是寸缕不见。直到这口气快要消耗殆尽之际,陈浮生才从忘川水中抬出头来,眼神有些黯然地四处张望,心也沉入了河底。
却不料背后突然探出一只小手环在了他脖颈之上,冰凉触感让陈浮生回过神来,另一侧也随着冒出咕咚咚的水声,一个黝黑男子从水中纵身而起,咧嘴展颜却未发出任何声响。
陈浮生此时心中稍定,正欲开口却见顾醒抬手望向指去,扭头看来才发现前方河水流淌越发湍急,而身下也觉着如悬千斤重物,要将三人望向拉扯一般。而他们浑身再也没有半点暖意,那彻骨的冰寒瞬间布满全身,如被人剥去外衣赤裸于冰天雪地中,不过片刻便会冻杀而亡。
此时趴在陈浮生背后的童恨竹慢腾腾地爬上了陈浮生的肩膀,而他本就只有些许血色的嘴唇此时已冻的乌紫,浑身不住颤抖,双手也在打着哆嗦。而陈浮生的目光却越过童恨竹望向前方,两岸山峦如刀砍斧劈般怪石嶙峋,其上却长满了暗紫色的小花,花瓣争相开放,花叶却生生相错。
一阵微风拂过,卷起缕缕幽香灌入此时三人鼻中,竟让他们更加迷醉。陈浮生连忙抬手抓住童恨竹和顾醒,使劲一掐。两人不由得“啊”了一声,脸上都带着美梦惊醒的嗔怪。
童恨竹人小鬼大,口无遮拦,“陈家哥哥,你好狠的心啊。我刚才瞧见漫漫一桌子烤鸡摆在面前,还有一群尚未宰杀的活鸡正排着对走进烤炉,等着送到我面前。你这一掐倒好,没了……”童恨竹说着说着,竟是不由地笑中带泪,捂住肚子一阵干呕起来。
而顾醒并未说出刚才所见,而是急声道:“浮生,前方乃是瀑布,若是再不想办法,我等就要命丧黄泉了。”
趴在陈浮生肩膀上的童恨竹却是没放过任何一个调侃的机会,“我们现在不就在黄泉吗?”此言一出,气得顾醒抬手就要“招呼”,却被陈浮生挡下,“此时不是动手的时候,瞧见那那些曼珠沙华没,我们朝着两岸游动,尝试着抓住这些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此时已没有其他办法,此处除了曼珠沙华外,竟再无任何植物,那山峦之上的郁郁葱葱,竟是刚才阳光折射产生的错觉。三人已暂无退路,便拼命朝着左岸划去,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求得一线生机。
可任凭三人如何努力,那湍急的水流只将他们朝着瀑布方向冲去,而他们划动的越努力,却适得其反。就在三人近乎绝望的时候,从瀑布之下有一人撑着一只竹篙逆流而上,竟丝毫不受此处水流影响。而那下藏在忘川黄沙之中的孤魂,也如见到煞星一般远远遁去。
顾醒连忙朝着那人大声呼喊,而那撑着竹篙的人却似未曾听见一般,只是自顾自地划着,慢慢飘向远方。
眼看着唯一的机会即将从指尖滑落,陈浮生突然用一种寻常人闻所未闻,也不能明白的语调朝着那撑船人呼道:“来者,往也,逝者,追也。若是见来者而不见,追逝者而不追,再三百年也只能如此往复,直至消亡!”
那撑船人脚下的竹筏微微一抖,顾醒并未瞧见他有何动作,却发现那原本远去的船头朝着三人方向徐徐赶来,还是像刚才那般迟缓,却在瞬息间到了陈浮生身旁。那人并没有放下手中的竹篙,却是轻轻一点头,陈浮生毫不犹豫地攀附住竹筏,爬了上去。
那撑船人接起陈浮生后,便要再次远去,陈浮生眼见此人动作,连忙急声高呼,“俱往昔,汝愿吾了!”
此时顾醒才瞧清楚这撑船人,他披着一件破旧的黑色斗篷,却未沾染一滴河水和一缕烟尘,他干枯的手指像被烈日炙烤多年后终于倒在地上的胡杨,紧紧抓住大地般用力扣住竹篙,生怕他从手指滑走。
而这件黑色斗篷之下,是同样干枯的身躯。胸膛没有半点起伏,深邃凹陷的眼窝中,有一双已蒙上眼睑的双眸,正看似无神却目光灼灼地望着陈浮生。良久的沉默之后,那撑船人才艰难地撕裂他干涸的嘴唇,像是撕裂那龟裂的大地一般,发出魄罗般的声响,“当真?”
这两字用的是后唐官话,三人入耳皆若闷雷。陈浮生没有回答,只是漠然点头。而那撑船人饶是不放心,也跟了一句,“凭什么?”
陈浮生抖了都衣衫上沾染的忘川水,那些水滴并未落在竹筏上,而是有生命一般朝着两旁慌忙逃窜。陈浮生做完这一切,双手拢袖作揖,躬身行礼后挺直了腰杆,朗声喝道:“天地正道,朗朗乾坤。吾乃落日峰家主陈浮生,今日在此允诺于你,他日得以出此处,必然汝心!”
那佝偻着背脊的撑船人身躯弯的更加低了,像是再对陈浮生行礼,又像是一直深埋在心中的夙愿终有得偿所愿的一天,有些难以自持。陈浮生没有理会撑船人的举动,而是趴下将童恨竹和顾醒拖了上来。
当童恨竹爬上竹筏后,那撑船人身躯再次一阵,原本空洞的眼眸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神采。而当顾醒爬上竹筏时,他握住竹篙的双手竟是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嘴唇微颤,像是两块顽石在互相顶牛,发出刺耳的声响。
最终,他并没有言语,又恢复如常,只是继续撑着竹篙,向着彼岸划去。顾醒和童恨竹心中已满是疑惑,但他们却没有问出口。顾醒知道,陈浮生若是要讲,他即使不问,也会讲。若是陈浮生不愿道出,纵然将刀架在他脖颈之上,也难以让他开口。
这看似遥不可及的距离,不过顷刻间就到。顾醒和童恨竹率先跃下,陈浮生却没有立即跟上,而是走到那撑船人身边,附耳倾听,脸上的神情也从凝重变成了释然。
当他抬头诧异望去,却觉竹筏一抖,陈浮生只得后退跌回岸上。而那撑船人却是抬手往上几把抓去,又慢慢将竹篙放入水中,向着前方滑去。他还有使命要完成,迎来送往,这便是他终其一生的使命。
顾醒抬手揉了揉眼睛,直到那撑船人消失在忘川尽头时,他随口问道:“摆渡人?”
陈浮生闻言淡淡一笑,“又是从哪本神鬼志异中瞧来的啊?”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在心中皆有了答案。
可这却难为了童恨竹,小丫头一蹦三尺三,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两人,已是涨红了脸,“你们有事瞒着我,快说!”
顾醒抬手拍在她圆乎乎的脑袋上,笑着说道:“小孩子知道太多,小心尿床哟……”
陈浮生却是没有丝毫隐瞒之意,“你可知刚才那位伯伯是何许人?”
童恨竹将脸撇过,嘟囔着嘴不屑地说道:“不就是忘川摆渡人吗?有甚稀奇的……”这是小丫头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捂住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顾醒被这一幕弄的有些哭笑不得,陈浮生却是在一旁笑着说道:“安啦,安啦,此处并非真正的黄泉,而是须弥幻境。只是所有存在皆有关联,物物通神可知否?”
童恨竹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但啜泣声却收敛了许多。陈浮生见小丫头没了胆怯,便又继续说道:“这是陈家的一位故人……”
“浮生,你怎么会……”顾醒正欲说下去,陈浮生却是摆了摆手,将童恨竹抱起,用一种看似古朴,却格外动听的腔调唱道:“浊影孤灯映月寒,几番世外,几番凉薄。只道蒿草齐肩过,不知此处埋忠骨。倒悬酒壶挂脚前,夕阳难追,孤月落长河。又是一年漠北祭,猎旗迎罡风,吾心无归处……”
顾醒从这寥寥几句中听出了无限的感伤和悲怆,不由地想到此时三人的处境,也触景伤怀地附和道:“染血驼铃北风摇,铁戟沉沙无人邀。落日难掩英雄泪,银枪悬壶振臂嚣……”
陈浮生还在一声声地唱着那凄凉的悲曲,听闻顾醒随性而作,不由回望,“啊醒才情,今世罕见,浮生佩服。”
童恨竹在一旁帮腔道:“可是吟诵的晚唐凉薄词?”
顾醒闻言有些不悦,却是耐着性子问道:“何解?”
“姥姥曾说过,这些不通文理,不蕴武功的酸腐文人,只知道用些蹩脚的辞藻强行押韵,来抒发那英雄气短。对了,还有儿女情长……”童恨竹说完,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两人,似乎想要得到认同。
顾醒脸上的愁云在这一瞬消散,随即朗声大笑道:“好一句,酸腐文人啊!是吧,浮生……”
陈浮生并未接口,却是点头笑了起来,当他们再次仰头望去时,天际的悬日已朝着东方逐渐落下,即将消失在那条深不见底的天际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