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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雾湖畔,裹着灰雾的高瘦男人站在岸边,静静的看着正在向湖中心飘去的赫卡忒的头颅,赫卡忒也没有再言语,她已经也接受了一切,接受了法明戴尔破灭的定局,接受了泪之瘟疫终将成为世间主宰的结果。
这是属于她作为弥蒂尔信使和法明戴尔王族神官的最后落幕,她所做的全部努力都是白费的,这一切的来临只是有些迟到,迟到了千年而已。
将她带到这里的人,确实是曾经杀死自己的凶手,自己的哥哥赫克托。在最后一次泪之瘟疫爆发的那一夜,就在自己被斩首死亡之前的最后一刻,她的的确确的看到了赫克托在她身体里被涌出的瘟疫的力量直接蒸发。他又是怎么复活的,又怎么带着自己来到了这里。
“不要担心,赫卡忒,我们的法明戴尔会在这里重新诞生。”
这是赫克托在将她放入环雾湖中说的话,那的确是赫克托的声音,亲切到让原本在矛盾之中绝望的赫卡忒反而放下了一切猜疑,也放下了所有追问的念头。
她的执念便是拯救破灭的法明戴尔,为此她在这里徘徊了千年。
冰冷彻骨的湖水就像是母亲的怀抱,但是赫卡忒并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从湖底的深处有一束微微的光在将她向下拉去。赫卡忒已经不想再想了,思考对她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不管自己那渺小,忧愁,无法达成的愿望究竟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收尾,都无所谓了。
升降梯抵达了最底层,石台和底座碰撞发出了咚地一声,而环绕着升降梯的淡蓝色力场也随之解除,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那是一种地底特有的潮湿阴冷。
“感觉到了吗?”
“难道你也是?”
在来到法明戴尔的地下教堂区之后,两个人身上的泪之瘟疫就像受到了感召,对着不远处的某个方向发出了相同的指引。那当然是泪之瘟疫的意志,对着她们两个染上泪之瘟疫的患者进行的呼唤。
灰色的雾气弥漫在教堂区中,只露出那些未建成的尖顶,蓝色水晶雕刻而成的大桥从升降梯开始,一直延伸到环雾湖的岸边,雾气在两侧就像云海墙壁,看不见教堂区内部的街道。白色的幻影从墙壁之中走出,漫步在蓝色大桥上,然后就如同梦幻一样隐去,这些幻影有些穿着骑士的盔甲,有些穿着平民的服饰,还有的背着工匠的匠锤与石镐,他们完全没有理会丽诺尔一行人。
“过往的残留记忆,这些都是曾经生活……或者死在环雾湖中的人,泪之瘟疫具有承载记忆的作用,而这里泪之瘟疫的浓度,远超我们走过的任何地方,”娅瑟大口呼吸着说,“就连身为萨尔丁的我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触碰我皮肤的蠕动……环雾湖,你到底是什么存在?”
三个人踏着蓝色水晶的桥面快步向前走去,在桥梁的尽头,便是阿雪和丽诺尔两人受到的召唤所在之处。在环雾湖的边缘,她们终于再次看到了那个裹在灰雾中,望着镜子一样的环雾湖的肃穆身影。
“喂,那边的那个瘟疫意志,爷来啦,赶紧把赫卡忒交出来,我还能饶你不死。”阿雪摩拳擦掌地说。
丽诺尔默默的抽出妲珂莉,望着那个男人的身边,她并没有发现赫卡忒的头颅:
“赫卡忒呢,你把赫卡忒怎么样了。”
“她已经回到她应属的地方,就在你们的面前,这座环雾湖之底,”男人身上的雾气身躯向下退散,沿着身体传递到了地上,就像一张大网,以他为中心,覆盖了环雾湖边的岩石浅滩,直到丽诺尔的脚下,“我原本以为,你们会死在祈愿雪崖之上,但是你们的韧性超过了我的想象,不过一切都没区别,法明戴尔因为环雾湖而结束,也会因为环雾湖而再度崛起,离开这座山谷的束缚,而我也欢迎你们成为这个伟大王国新的子民,在我赫克托·雅尼罗姆下,一同走向永恒的繁荣。”
那个男人缓缓地偏过头来,露出一个侧脸,那是一张接近三十岁的成熟面庞,眉眼之间像极了赫卡忒的样子,和丽诺尔一样的蓝色眼睛,瘦削的面颊十分英朗,一头灰色的头发向后梳着,穿着一身纯黑色的华服,另一只手在身前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幸会了,唐雪小姐,娅瑟小姐,以及丽诺尔小姐,我要感谢你把我带入本该属于我的王庭之中。”
赫克托的侧脸的眼神肃杀而又冷酷,他没有展露任何的表情,但是向丽诺尔轻轻点了点头作为问候——他的身上,真的有着作为一个国王严肃而冷漠的气质。
“我想你们从我的妹妹的口中,已经听过了我的名字,而我原本应该死在了最后一次泪之瘟疫的爆发之中,被我亲手杀死的妹妹体内的泪之瘟疫力量形神俱灭才对,”赫克托瞥了一眼丽诺尔手中的妲珂莉,由转过头去看向了雾气氤氲的环雾湖。
“你他妈少废话,把赫卡忒……”
阿雪说着就要冲上去揍赫克托,但是娅瑟突然伸出手臂拦在了阿雪面前,她熔金色的瞳孔忽明忽灭,死死的注视着赫克托的背影,不知为何,她的身体正在剧烈的颤抖,浑身的都绷的紧紧的。
“娅瑟?你怎么了。”丽诺尔焦急的问道,能让娅瑟恐惧至此的,绝对不是什么可以轻松招惹的东西。
“环雾湖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东西,泪之瘟疫到底是什么!?”
“我应该夸奖你吗,不愧是萨尔丁,居然能看的这么透彻,”赫克托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他的语气是如此的高傲,没有一点点温度,“承认吧,你已经看到了泪之瘟疫的本质,说出来。”
“……灵魂,一整个烙印大陆未曾抵彼岸的死者灵魂,环雾湖的湖底,是物质界之上的形成界……”
娅瑟用嘴唇颤抖着说道,在真正注视到环雾湖的瞬间,泪之瘟疫的本质最终披露在了她的面前。
之前在凛冬学院的时候,她就感觉泪之瘟疫的谱线虽然杂乱,但是内部有熟悉的规律可循。在萨尔丁和斯托利亚魔法学的概念里,世界分为了四层,所有人熟知的实体存在于物质界中,但是在物质界之上的三层界域,乃是更高层级的维度,人类根本没有资格窥探。
但是站在实体世界顶端,求知欲旺盛的古龙曾经进行了一项宏伟的计划,给予了物质界之上的第二界域一瞥,并且将其命名为——形成界。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界域,在所有实体世界的低维生物的眼里,这界域被观测为了一个平坦的,由白色的沙子组成的海岸,黑色的海水永恒不息的拍打在沙滩上,这里没有太阳,浩浩荡荡的灰色雾气自海上涌来,彻底遮蔽了海滩和天空,整个世界阴郁且寒冷。
物质界内所有的生者,在死后,其接近生命本质,作为个体概念的灵魂会抵达那片海滩。
海滩的某处存在着一个渡口,那里总会有一艘小船,前往那里的灵魂有些会坐上小船,前往大海的另一头。灰蒙蒙的雾气之中,有着一座白石的灯塔,塔顶上有一抔蓝色的火焰永恒的燃烧,发出巨大的嗡鸣声,指引着小船前往不知何处的彼岸。
而那些无法前往彼岸的灵魂,则会永远迷失在海滩之上,他们被灯塔的光吸引,赤身裸体步入海中,最终被大海吞噬,成为了弥漫在整个形成界的灰雾的一部分。
这段记录被这些穷尽一切的探索者们刻在了石碑上,而古龙的辉煌纪元最终也陨落,这些信息被遗失在时光之中,在数万年之后,石碑被斯托利亚的历史学者们挖了出来,靠着生涩的龙语进行翻译,以“灰雾海岸”的名字呈现在了每个斯托利亚的学院中魔法师必修的课本上。
丽诺尔张着嘴巴呆住了,一种最原始的恐惧出现在她身上,她并不是因为得知了环雾湖之下是为何物而恐惧,而是因为她想起了在很久之前,汉弗雷斯的宅邸之中发生的事情:
她确确实实的,曾经亲身抵达过灰雾海岸。
而关于作为死者界域的形成界,也十分清楚的写在了课本之中,也就是说,在她旅程开始之前,她已经完全死去了一次。自己的灵魂抵达过灰雾海岸,自己也已经死过了,那如今站在这里的又是谁,又是什么东西,难道她和薇儿一样,同样是一具“会动的尸体”?
“你夺走了我的名字……我的身体,我的家人,我的一切,而我……则被你的权柄诅咒,被困在我自己的身体里,连迈向死亡都做不到,一次一次的在死亡之中拼凑自己残损的肢体,缝合自己崩溃的血肉……”
那个梦中自称丽诺尔的,百般折磨自己的妖异的声音再次在脑中飘渺的响起。
汉弗雷斯宅邸,乌鸦羽毛,两个蚀刻,杰芙琳,拒死性。
丽诺尔,你又是什么?
“距离封印的解除,还有一些时间,作为对你们的奖励,让我来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很久之前,我的父亲雅尼罗姆王发现了环雾湖,在弥蒂尔的启迪之下开始使用泪之瘟疫的力量,建立了法明戴尔,神官卡加洛斯也同时确立了弥蒂尔的信仰,银狼卡加洛斯建立了骑士要塞,用泪之瘟疫铸成的武器武装自己”赫克托保持着相同的语气将法明戴尔的故事娓娓道来,“第一次泪之瘟疫爆发,他发现了泪之瘟疫的威胁,并且开始封闭环雾湖,自己将自己贬为罪人,在寂霜之墓中吞噬泪中之骸,暂时清除了泪之瘟疫。”
“十六年之后,第二次泪之瘟疫没有缘由的爆发,那年的我二十六岁,赫卡忒十六岁,我带着已经年迈的银狼培养出的征战骑士离开法明戴尔对外开疆拓土,并不知道我的故乡之内发生了如此巨大的灾祸,我的妹妹,赫卡忒挺身而出,在弥蒂尔教堂之中祈求来了神迹,和父亲一样,将全城的泪之瘟疫全部封印在自己体内,沉睡在冰棺之中。”
“在我得知这一切之后,我对她的担当和勇气十分敬佩,她的所作所为,比身为一个失败的远征者的我更适合成为法明戴尔的国王,在那日的庆典上,我来到了王庭,我想注视着陷入沉睡的她戴上王冠……”
赫克托的语气产生了一点点变化,难以掩盖他对这件事的自豪,随后,他话锋一转:
“但是冰棺里空空如也,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我的妹妹,没有赫卡忒,只有一排结冰的脚印通往祈愿雪崖的门关,那时候寄宿在她的身体里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一团瘟疫的意志……我的亲卫骑士们尝试着把她拉回来,但是被她全部屠戮殆尽,你们看到的,通往环雾湖的门关之内的骑士盔甲,便是他们最后的遗产。”
“在祭司和征战骑士们的牺牲和努力之下,我们最终把她带离了王庭,那时候她的疯狂和扭曲,不是你现在见到的赫卡忒……我和神官卡加洛斯没有任何办法,我只能亲手……杀了她,杀死我的亲生妹妹,我的一生挚爱,法明戴尔的光。”
“而这同样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在她的头颅断裂的瞬间,黑色的雄鹿冲出了王庭,将法明戴尔变成了如今你们看到的样子,或许是因为雅尼罗姆的血脉,是被弥蒂尔祝福,或者选中的存在,在我的身躯湮灭的一瞬间,瘟疫的意志找上了我,我的身体被泪之瘟疫重组,而在那之后,我看到了一切。”
赫克托笑出了声,他的声音是如此的悲凉而深沉:
“环雾湖本身,是形成界与物质界交叉,在物质界的投影,那些无法前往彼岸而永恒哀嚎的灵魂,他们本身便是形成界的一部分,带着不属于物质界的力量,这是他们唯一,唯一能够回到物质界的机会,所以它们从环雾湖底倾巢而出,肆意掠夺着法明戴尔人的肉体,但是凡人的身躯,不可能承担来自崇高世界的力量,因此肉体破溃,糜烂,扭曲,失去神智,仅余下最后的执念……这,就是泪之瘟疫。”
“我的父亲,封印环雾湖的方法非常的极端,他将原本在这里的工匠和骑士们沉入了湖水之中,用他们的身体堵住了湖底形成界的缺口,来让灰雾不再溢出,又在祈愿雪崖建立了必须三位奠基人同时到场,才能解开的门关,他以为这一切已经万无一失了。”
“但是他忘了一件事情,亲身来过环雾湖的他,本身就感染了泪之瘟疫,而在此之后,他和母亲诞生下了赫卡忒……没错,赫卡忒本身,便是来自环雾湖的,泪之瘟疫的孩子,她是唯一能够解除父亲设下的封印的钥匙。”
“她才是真正的,两次泪之瘟疫爆发的起源,瘟疫的意志一直都在她身上,她行走的地方,细小的泪之瘟疫便从她的身体进入法明戴尔,于是本该已经彻底杀灭的泪之瘟疫又一次爆发了,而无辜的她,却阴差阳错的成为了弥蒂尔的信使,掌握着一枚神迹,可是她同样不知道的是,形成界,那片充斥着灰色雾气的海岸,便是支柱弥蒂尔的神国,是祂的权能存在之地——祂掌握着冬天,降雪,寒冷,以及死亡。”
娅瑟和丽诺尔的嘴角同时抽搐了一下,死亡这道权能,就算是古龙们也没有找到其代表的支柱,而如今,却在赫克托的口中讲述了出来。而这条讯息,对于整个斯托利亚来说,堪称一场神秘学和魔法学界的剧烈地震,其意义会影响深远,甚至歪曲信仰的走向。
赫克托脚下的灰雾随着他讲述故事的语调缓缓飘动着,无数的迷失灵魂在其中哀嚎。
“而后来的事情,便是你们经历的所有,她的灵魂在法明戴尔徘徊,寻找着能够给予法明戴尔救赎的人,而被泪之瘟疫重塑身体的我,也同样存在在在法明戴尔的每一缕泪之瘟疫里,但是我同样不甘心,我同样不甘心我的故乡,我的国土,就这么被尘封在这座山谷之中,我也要让法明戴尔复苏,给予她救赎!我用了几百年的时间,以自己的意志和瘟疫的意志抗争着,我可是法明戴尔的国王,神话时代的传奇,雅尼罗姆的长子!”
“几百年的时间,你们无法想象我受到了怎样的折磨,经历了多少的抗争……但是奇迹最终出现了,我,一位凡人,打败了来自形成界的瘟疫意志,我成了泪之瘟疫的国王,我能完全操使泪之瘟疫的力量,整个法明戴尔的泪之瘟疫全部屈服于我的手中!我存在于泪之瘟疫遍布的一切地方,我就是法明戴尔本身!”
“法明戴尔不是世外桃源,法明戴尔是一座监牢,银狼卡加洛斯和我所有的远征都失败了,这个国家被困死在了山谷之中,然后遭受了毁灭……但是,凌驾了泪之瘟疫意志的我,具有将整个世界收入囊中的能力,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找到开启环雾湖的钥匙,赫卡忒的头颅,在那日之后,她的亲卫骑士将她的头颅藏匿收殓,让我无法触碰,那神迹又不允许我进入王庭之中,曾几何时,我差点放弃了法明戴尔。”
赫克托的语调变得有些激动,得以,还有某种扭曲的疯狂:
“但是丽诺尔小姐,你的出现,带给了我希望,你手里的两瓶合剂,确实是已经被弱化过的泪之瘟疫,除去里面灵魂的沉积之后,泪之瘟疫便会化作供养你的力量。法明戴尔没有真正的生者,但是你是,所以在你来到法明戴尔的那一刻,我进入了你的身体,而你……果然非常优秀,你带我找到了赫卡忒的头颅,带我进入了王庭,把我送到了环雾湖的门扉,我将用泪之瘟疫的力量,让这座辉煌的国度重新诞生,我们所有人都要离开这座山谷,让世界以法明戴尔命名,笼罩在灰色的雾气之下——”
“——凡人啊!传唱后世吧,支柱神明弥蒂尔的神国,将在许珀利翁高耸的穹顶之下再次崛起,延伸向整个大陆,以法明戴尔的末代之王,赫克托·雅尼罗姆的名义!”
自环雾湖的中心,深灰色的雾气喷涌而出,湖底蓝色的光芒变得愈加清澈明亮,水面向上抬起,没过了赫克托和丽诺尔三人的脚踝,原本遍布教堂区的灰雾向上抬升,化作斑斓的阴云,蓝色的火光在云层中浮动,鹅毛一样的灰色雪花自上方飘落。弥蒂尔的神国,死者的国度,灰雾海岸,正从环雾湖中喷涌而出,侵吞着物质界的现实。
丽诺尔已经做好了霜狼獠牙的起手式,自源魔力和体内的泪之瘟疫交织在一起,在第五圆周开始了循环,而娅瑟的龙瞳也变得赤金明亮,阿雪重重的踏步,浑身上下燃起了炽红色的心火。
赫克托转过身来,一团自环雾湖中的灰雾缠绕在手中,逐渐变成了一只大剑的剑柄,灰雾向下延伸,最终联通到了没过脚踝的水面,雾气凝汇散去,他的手上深邃的暗蓝光芒点亮,一把水晶大剑就此从环雾湖中拔出。
那是只有法明戴尔的国王才有资格从环雾湖中拔出的奇迹武装,象征着王权的王器——
妲珂莉-泪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