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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里走,不要回头!”背后那人发出的冰冷的声音,就好像直接从他喉咙里蹦出来的,连嘴角都没见他动一下。
这让关雎有些胆寒,却搞不清眼前的形势。
四周是深深暮色下,一片漆黑如墨的林莽。这深秋的时节,本来连一点点萤火都没有了。偏偏身后有人点起了火把。熊熊的火在风里乱窜,在暗夜中撕开了一片飘忽不定的光影。
正中黑洞洞的,是一座古宅的玄关,如同一张深不可测的大嘴。门板早已不知去向。残破的一道墙上爬满了藤蔓,就像画着许多诡异的图案。许多的影子随着风在墙上夸张地跃动。
分不清是风声还是狼嚎,呜呜的啸声在山谷中回荡。关雎只觉得毛骨悚然。两腿就像被冻住了,他怎么都迈不出一步。
“走!”
后边的人又哼了一下,伴随着轻轻地噌地一声。关雎忽然清醒了。那明明是拔刀的声音!人家是砧板菜刀,我就是板上待切的肉。眼前阴森森的宅子,比起一把明晃晃的刀来可要安全得多了。
他不由得抬脚,小心地迈开脚步。脸上不敢动半点声色,脑子却转得飞快。
怎么办?要拼个鱼死网破吗?
这就是传说中的密青山,浮云中的那座鬼宅。就算他隐没在这宅子的黑暗中,也保不了几刻的平安。身后拿着刀凶如恶煞的这几位仁兄,是不会怕黑或者怕鬼的。
虽然在山下住了小半辈子,但他以前也只在大白天,远远地见过这所宅子。
离开密青山小道三十余里的深山老林中,人们抬头可见云雾缭绕的一座陡峰。这座山峰有点奇怪,和四周的黑色花岗岩截然不同。山壁上都是裸露的黄色岩石,几乎寸草不生。峰顶上却是大片的郁郁葱葱,树林茂密。周围云雾缭绕,就好像是浮在云上的一片海市蜃楼。人们就把这里叫做浮云峰。
最奇怪的是这远望的树林中,有一片奇怪的阴影,就好像是一座宅子的形状。
难道还有人住在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吗?
以关雎在密青山下生活二十余年的经验,浮云峰绝对无路可通。四面都是极为光滑的峭壁,就算是猴子也很难攀缘而上。
也有人说那根本不是什么宅子,只是一堆像房屋形状的石头罢了。
但有时这鬼地方也会升起缭缭的炊烟。
也许是有东西住在那里,只不过,根本就不是人类?
但这一回,在这个阴森的冷夜里,他已经来到了这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浮云峰上,亲身站在了这座诡异无比的鬼宅前。在他混乱的思绪中,他甚至理不清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还好,他没有忘记了自己是谁。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吗?为什么要陷入如此的恐慌?
关雎虽然年纪轻轻,但他可不是月影村中那些仅仅依靠在山上打猎和采药生活了几百年都没有改变过自己生活的普通的山民。他是村中难得的青年才俊,青山客栈的主人。
若追溯他的过往,关雎并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密青山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人世。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自小由一个叫做关伯的老人养大。但在他十来岁的时候,这个老人就丢下所有的东西,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只留下一间坐落在路边挂满了兽皮和和各种药草的茅草房子。
这里叫做月影村,位于易州的边界。易州的地势就像一片像南的山坡。虽然坎坷不平,但总体而言南低北高。暖湿的空气从南而来,被高山阻止,化为雨云,将整个易州浇成一片林莽丛生的荆棘之地。江湖旅人们从易州城北面的山茶镇出发,在群山中奔忙一天。月色下树影间能看到的这片小村落,就是他们这天晚上唯一能歇脚的地方了。
关雎很小就注意到这一点了。山中的兽皮和草药虽然价值不低,但是所获都需要翻山越岭,非常艰难。获得之后又要远去山茶镇寻找买家,受那些精明的易州商人的盘剥。一年到头的辛苦,换来不过四五两银子。但是那些过路借宿的江湖人却出手阔绰,有时候一把打赏就是好几两!
所以要赚钱并不难。他们需要的只是一间能暂住一夜的。
关雎也曾去过易州城开过眼界,见过那些城中的大客栈。易州是大云王朝和雾族人商路的中转站,路过的客商极多。但要北上同州却不那么容易。北上经过山茶镇,再奔密青山,这里路线虽然直,却是翻山越岭,马车无法通行。商队都会绕道往东走驿道。这要多出四五百里,好几天的路程。
所以时不时路过密青山小路的,都是几人几马,往来匆匆的不带货物的急行客。关雎需要的,只是一家小小的客栈。只要有两层的小楼。一楼是酒楼,只要两三张桌子足矣。要酒有酒,要肉有肉。让旅客们一洗风尘。楼上只需要两三个简单的房间,每个房间里一张干净的床。这足够让这些江湖人打发得更多了。
买地、修楼,办这种事在城里非常困难,在这偏僻的小山村中却不怎么费事。月影村的屋子都是就地取材。随便找一些树砍倒,就可以得到上好的木材。然后将木料像筷子一样插在地上,用一排木材扎成墙壁。关雎随便在村里找了几个玩得好的小伙,只花了几天功夫就把两层的木楼修了起来。看上去和月影村其他的老房子没有区别,都是一排排的小圆木扎成,顶盖盖着厚厚的芭蕉叶子。用油浸过的藤条紧紧地束在一起。任凭风吹雨打都不会有问题。
“你就一个人住,要修这么大房子做什么?”村里的人都不禁要问。
“等我发了财,一定有大家的份啊。”
谁也没想到,最是辛苦的密青山小路上,奔到夜幕中的月影村,竟然出现了一家客栈!虽然不甚大,看起来却也素雅清净。
青山客栈每日住宿往来客人并不多。有时三三两两,有时一个人也没有。但是平均每日进项的银子,竟然足足有一两还多。一年下来,抛去分给伙计们的工钱,关雎已经狂收二百多两,成了村子里的头号富豪。
原来对一个聪明人来说,钱是这么好赚的!
但这生计已经完了。
不知为何,最近官家下了告示封路,他这已经几个月没有一个客人了。
这也害得他一念之差,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
最初见到那一伙三人进来,关雎还觉得兴奋不己。他本已收拾干净,打算关了店,趁着手里还有点本钱,去同州开店碰碰运气。刚好来了这一行三人。他们一看就是远道而来的江湖客。这种人一般都出手阔绰。关雎还可顺手再赚一点盘缠了。
他们齐刷刷戴着斗笠,身上披着黑布斗蓬。进了屋子解下的斗蓬一抖,真是尘舞飞扬。一个壮汉将头上斗笠掀开,露出一张如老树根般盘筋错结的脸。
这些人头上束着一字巾,身着绣着太极八卦的灰、蓝两色法袍。脚穿十方履。腰上却都挂着一副古铜色的刀鞘,只露出一个鲜红的刀柄。
他们都是玄门修士,只是不知是来自何宗何派。
修士,在东胜神洲,是一群最飞扬拔扈的人。比大小的官员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人大多自小习武,以武入道,修炼神通,纵横三界。对于世上的凡夫俗子,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但这一次,一个瘦脸的修士眼珠溜溜地转来转去,然后盯在关雎的脸上了。
“小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上浮云峰,大发一笔横财哪?”
关雎露出疑惑之色。
“小伙子,你可知道,其实浮云峰,是一伙江洋大盗的藏金之处。”
“几位大师,你们就别消遣小的了。如果有这种好事,你们自己分了就行,还用得着叫上个人,多拿一份走?”
“这样吧,”那瘦脸修士发觉这小掌柜并不傻,立马搬出一套更有诱惑力的说辞,“贫道也不瞒你。山上藏的是黄金。消息早就漏了出去,各路好手都在连夜赶来。我们想独吞是不可能的。多一份人手,我们就能多搬走一份下山。说穿了我也就是借下小哥的手脚罢了。多的没有,你自己能扛多少,那你扛的那份,三成归你如何?这生意划算吧?”
关雎心中猛烈一动。
“黄金?全是黄金?”
“这位小哥以为贫道几个远道而来,是来游山玩水?”
黄金!成堆的!
关雎不是没见过钱,但他没见过难得让人不够人手拿的钱。以他的“身手”,背个百来斤不是问题。如果是金子,他分三成,也足足有二三十斤之多,黄金哪!是十几斤!等于现在手头积蓄的十倍!发大财了!何必还要去同州开店?
但浮云峰自古没路,如何上下呢?
瘦道人神秘地笑笑,说只要去了,他们自然有路。
关雎还来不及细细思考,就被这黄金的诱惑牵引着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现在想起来,自己的脑子大多数时候是好使的。但是一旦起了贪念,后面就很难说了。
他随着这一行人一路奔波,穿过三十多里的林莽,到了浮云峰下,已经是暮色沉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