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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个人都具备自我牺牲的精神。
这些从珩阳城中逃出的村妇,或性子爽利,或温吞软糯,或精明算计,然而此刻她们默契地做出了一个相同的决定。
这样长途跋涉地迁居异乡,需要较强的身体素质,从客观的角度来分析,二十至四十岁的妇人,才是最该跟着他们继续赶路的。
虽知这一点,谢蕴还是没出言纠正。
她很清楚一个母亲会为骨肉相连的孩子做到何种程度。
队伍里那些老者何尝不是如此。
江主任并未允诺柳氏,而是点出柳氏所提请求的不合理之处:“只有两个妇人,若无母亲在旁照料,不足十岁的孩童很难走到雒京。”
柳氏岂会不知这是在与老天爷争命,却依旧没动摇决心:“若真如此,那也是他们的命。”
“跟着夫人与恩公,他们或许还能觅得生机,如若留在此处,恐怕连明日都活不过。”柳氏再次拜伏:“此生我等已难还此恩,唯有来世衔环结草报答恩公与夫人。”
随着柳氏话落,那边的妇人亦纷纷跪拜。
像她们这样低贱的庶民,本就该湮灭于乱世之中。
可是,她们遇上了一个少年郎。
这个好心的少年郎,不但从骑兵的马槊下救了她们,还愿意带着她们一块赶路,阿娘说,她们已然拖累恩公一家,不该再给恩公添麻烦,可是,想到自己一口乳一口乳奶大的孩子,她们终究还是来为难恩公了。
谢蕴给不出任何的承诺。
望着地上的柳氏,她没办法夸夸其谈地画大饼。
十几个孩子,就是十几条命。
如果是在和平年代,她接手这些孩子,大不了都送幼稚园。
然而——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地方,她自己都朝不保夕。
但她终究是要说点什么的。
然而谢蕴才张嘴,旁边江主任就做了她的代言人:“这些孩子,还是留在母亲身边更妥当。”
柳氏仰头,望着一派从容的恩公母亲,眼底那点希冀的光黯了下去,她并未再哀求,也未生出一丝怨怼,反而郑重地又是一拜。
阿娘说得没错。
恩公再是身手了得,也不过一介凡人。
况且,恩公也还是个孩子。
是她们要的太多了。
柳氏起身,正准备回去收拾,那位夫人又开口:“大郎她族中叔伯常走那山路贩货,为了以防万一,会在途中储有一定粮食,只要你们手上口粮能撑过两日,待抵达存粮之地,不是没有活命的机会。”
大郎·谢蕴不由得扭头,看向了江主任。
谢氏当然不可能在山里藏粮。
江主任口中的粮食,自然是方舱医院的物资。
“夫人此话当真?”柳氏双眸微亮,克制着嗓音里的战栗,一双手依然无处安放:“山路上,当真有粮?”
江主任颔首:“千真万确。”
目送柳氏匆匆离去,谢蕴才唏嘘:“那么多人呐!”
这话换来江主任的侧目。
谢蕴一咧嘴角:“医者仁心,夸的就是您。”
江箬何尝没听出宝贝女儿的曲意逢迎,也不客气地勾唇:“谢小义士不爱吃的压缩干粮,别说是分几箱给这些村民,就是全送给他们也不心疼。”
谢蕴:“……”
怎么可能不心疼。
她看不得村民饿死路旁,不代表她真的穷大方。
不等她反驳,江主任就朝树林里去了。
这会儿江主任返回树林,定然是去处置那几个李珙的同伙。
谢蕴二话不说跟上,远远地,听见了男人的惨叫。
待走近,谢蕴就瞧见拿鞋底的孙媪,还有六个鼻青脸肿被捆成粽子的壮年男子。
“让你们抢马车!”孙媪一手拽着男子的破布衫,一手抡葛布鞋抽人脸:“让你们有手有脚还欺负老弱妇孺!”
谢蕴:“……”
谢蕴是见过孙媪徒手掰断两指粗树干的。
瞧着男子被抽出两管鼻血,谢蕴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脸。
孙媪一看到谢蕴娘俩,当即停手,也将那只打补丁的葛布鞋穿回脚上,不忘向自家娘子打小报告:“这些贼子一醒来就满嘴污秽,老奴实在听不过去,只好教一教他们规矩!”
“阿媪辛苦了。”江主任神情变得温和。
说着,目光也扫过地上的蟊贼。
其中一个小个子见状,挪着蚕蛹一样的身体,一边哭着求饶:“夫人!我等是受了那李珙的蛊惑,才会犯下这等错事!还望夫人饶恕我等!”
谢蕴已经知道,是这些人先出手,才会让她们这支赶路队伍遭遇流民的洗劫。
若非江主任有高压电棍傍身,等她从河边跑回来,出现在她面前的,或许就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
“要不将他们活埋吧。”谢蕴提议。
此言一出,地上那些‘蛆’蠕动得更厉害。
“夫人饶命!请夫人饶命!”
“我再也不敢了夫人!求夫人饶了小的这条贱命!”
还是那小个子选择独辟蹊径,“夫人!还请夫人听我一言!”
不用任何人搭腔,他就自发交代:“那李珙手段狠辣,这几日抢了不少粮,小的愿将功赎罪,带夫人还有小义士前去取粮!”
李珙与那吴四前去截杀神射手,现如今,这神射手完好无损地出现,他再蠢也猜到李珙怕是不好了。
“那歇脚的地儿,只剩下李珙的二姐带着孩子,小的一定替夫人说服那李秀娘交出粮食!”
谢蕴闻言,目光询问江主任。
如果能得到一批粮,那些上杨村村民就暂不需要物资援助了。
江主任显然也是这个想法。
然而,真当她和江主任押着小个子去取粮,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惨象。
被压垮的长草上,一个双颊青紫的妇人静静躺着,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已然没了气息。
“二姐!”小个子看清妇人那张脸,大惊失色。
至于他口中的粮,更是不见踪影。
“是流民……”小个子一脸惶然,嘴上喃喃,随即拔高了声量:“一定是流民!一定是他们干的!”
谢蕴看着这一幕,却生不出太多同情。
李珙恐怕至死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被这样‘偷家’。
或许,他根本就没考虑过自己会输。
正应了那句话——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