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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自称‘妾身’到自称‘奴’,芹娘的适应性可谓良好,反倒是买方,抬手挠了下自己脸颊。
这一路走来,即使谢蕴友情赞助了一些压缩饼干,但与上杨村的老幼妇孺比起来,这些流民虽没饿死,却也没吃过一顿饱饭。
就说芹娘,谢蕴并非没留意到她衣襟下的‘排骨胸’。
每日半块的压缩饼干,芹娘常常嚼碎了喂给孩子大部分,若自己实在饿极了,便是在路边寻些不会吃死人的东西果腹。
谢蕴大概也猜到芹娘为何想卖身为奴,但她目前属实拿不出一贯钱来让芹娘养孩子。
更何况——
除了孙媪与哑奴,谢蕴暂未打算买新的仆人。
现下的谢蕴,与流民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不缺口粮。
自己都还要倚仗旁人,若再买几个奴仆呼前唤后,不说江女士会不会拧下她的脑袋,便是每旬需给奴仆的月钱,她都无力支付。
谢蕴买不了芹娘,却也没劝芹娘‘自由至上’。
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一个女人想独自养活孩子本就不容易。
与其说些‘为奴者轻贱’的屁话,倒不如看能不能帮对方牵线找个不错的主家。
芹娘不由得问:“郎君不肯收下奴,莫非嫌奴过于粗鄙?”
“与你无关,”谢蕴不介意暴露自己的贫穷:“我与家母带着俩老仆一路逃难至此,实在拿不出余钱来置办仆人。”
芹娘不但没打退堂鼓,反而松一口气:“恰巧奴也无力偿还那些饼糕,不如就拿来抵奴的卖身钱!”
谢蕴:“……”
“这不太好吧。”谢蕴企图婉拒。
芹娘却摇头:“若无郎君,奴与孩子坟前的草都该长出来了,是郎君救了我们母女的性命——”
“你怀中的是个女儿?”
谢蕴一直以为,得芹娘如此爱护的会是个儿子。
封建社会的小农经济模式,决定了重男轻女的思想盛行,苛捐杂税之下,一个女子产生的劳动价值,远远不及同龄男子,所以,溺婴在古代不是什么稀罕事。
至于溺的,自然是女婴。
倘若遇上灾荒年,家中女子还会被卖掉来换粮。
芹娘带着一个女婴颠沛流离,宁愿自己挨饿挨冻也没委屈孩子,这种行为在古代平民妇人中并不多见。
似是怕谢蕴认为自己带的女儿是累赘,芹娘急急地道:“奴会织布,也懂绣活,必能养活这孩子,还请郎君放心,奴一定细心教导她,待她长到十岁大,便叫她去夫人跟前伺候。”
“那你该知道,不日我就要拖家前往雁门关。”
在古代,一次远行,或许就会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水土不服引发的细菌性痢疾,在这个时代可是不治之症。
芹娘垂眸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孩子,再抬头,眼神异常的坚定:“奴愿随郎君去雁门关,若病死途中,那也是奴的命。”
谢蕴:(⊙?⊙)
这事变得有些棘手。
芹娘无疑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
若非刘夫人病重,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刘府上不是不能多个婢女;但这么一倒推,刘夫人身体康健,哪里还瞧得上她这个‘乡野小子’,恐怕那匹锦缎就是她们最后的交集。
就在芹娘说出要跟着去雁门关后,流民中有人跟着道:“小民……小民也愿意卖身为奴,跟随郎君前往雁门关。”
那是个五短身材的男子。
甚至比陈二狗还要矮上半个头。
瞧着三十来岁,面相自带几分愁苦。
即便是买牲口也得看看牙口,又有芹娘这个模板在,男子也学会依样画葫芦:“奴名程五,是桐乡人士,一路逃难至珩阳,家中以卖棺材营生,奴会木工,亦懂简单的雕刻。”
说完,顿了一顿,才意识到自己落了什么:“奴也不要卖身钱,只求跟着郎君有个温饱就行。”
古往今来,手艺人都是很吃香的。
谢蕴想起那对木雕小人,应该就是这程五的作品。
她有些不理解对方的卖身动机:“若你所言属实,到了平昌县,你自可去木材行或棺材铺招工,只要成了县衙登记在册的木匠,不怕养不活自己。”何必要为奴……
程五微微张嘴,想说什么,然而,一双关节粗大的黑手搓着布衫,终究只是默默低下了头去。
“因为并非所有人都如郎君这般不看重皮囊。”
是芹娘先看不下去,开了口:“在大邺,容貌有所残损,或四肢短小,一律被视为不详,官府还有世家选择匠人,往往不会要仪容欠缺者。”
随着芹娘话落,程五就差把头埋到地里。
先前在坞堡他不是没去自荐,那木材行掌柜看到他的样子,当即面露厌恶,直接让学徒将他驱逐出门。
那棺材铺亦是如此。
虽说棺材铺做的死人生意,却也不愿放个不祥之人给自家召晦气。
程五很清楚自己方才干的事不厚道。
他这样的人卖身为奴,说他想占主家便宜都不为过。
谢蕴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当然不信什么祥不祥的,但看着一群深信不疑的古人,她还是决定不做无谓的争辩。
再看向程五,谢蕴不免有些同情:“我不买奴仆,你若真想去雁门关,到时候,与我们一道即可。”
雁门关是边塞之地,又与胡羌比邻而居,民风必然较之中原更为开放。
程五去了那里,或许能找到新的活法。
要实在不行——
谢蕴倒不介意养个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