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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岷县豪强们齐聚一堂。
“才说要扩充骑兵营,转头又搞什么以工代赈,这不就是在逼我等出钱出粮吗?!”
吕家家主话落,也将空茶杯掷在矮几上!
一不留神牵扯到左脸上的指甲挠痕,疼得暗暗一咧牙。
素来与他对着干的陈家家主,这次也附和了他:“在座各位皆非傻子,岂会看不出那张都尉是在叫我等花钱粮来买这骑兵营的职位!”
你说捐官就捐官,居然还将主意打到他们家中儿郎身上!
他们人老成精,自是不会上当。
可那些孩子懂什么?
路遇都尉,被夸上一句,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也不知是何人进献了此等阴损之计!”
那张都尉他们是接触过的,性格称得上耿直,这么缺德的主意,必定出自某个诡诈之辈。
他们在岷县好歹也是地头蛇,谁喜欢被按着头算计?
“这是将我等当猴来耍!”有那性子急躁的已然口不遮掩:“白日那小谢军侯堵门卖马,必定也是张都尉之意,这是一计不成,立即又补上一计,一个骑率之职,当真以为我等稀罕?”
其实还是有人稀罕的。
吕家家主抬手,摸了摸红肿的左脸。
——他那继夫人就稀罕得不行。
得知可以花钱买到军中职位,硬是要给她所生的儿子谋得这个骑率。
而且,她的理由很充分。
来日这吕家家业是要交给原配长子的。
她趁着夫君尚在,为卑微幼子捐个前程有错吗?
任他怎么解释这骑率只怕有名无实,继夫人坐于胡床上的身子一扭——不听不听就是不听!
后来,看出他当真不肯为幼子做这个冤大头,一向温柔小意的继妻性情大变,拽下他一把胡子不说,还往他脸上留了这么一道挠痕,甚至勒令幼子不许再喊他阿父。
实在是家门不幸啊!
“我等不买官,只怕他不会就此罢休。”
这话,道出一屋子人的忧愁。
只怕到最后,他们还是得捐献钱粮。
“如今他驻守岷县,抵挡住胡儿,也算为我等保住了家业。”所以,这位张都尉,就算没有功劳,苦劳也是有的。
“若一文钱不捐,传出去,只怕天下士人都要说我岷县各家背恩忘义。”
屋内众人纷纷点头。
其实,他们也并非一毛不拔。
上座最年长的李家家主,一锤定音:“既要接济百姓,那就各家各出十石粮,外加两万钱,再多的,却是没有了!”
至于那什么以工代赈,就不必带上他们一起玩!
他们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约定好明日晌午一块去送粮送钱,李家家主宣布了散会。
陈家家主从李家出来,揣着手四十五度仰望月亮,发出一声轻叹,才登上马车,就听到坐于车厢内的杨植说了一句:“我观家主之脸色,看来各家都不打算卖都尉这个面子。”
“公言呐,你我心中都明白,这买来的骑率不过一个虚职。”
而且——
那张都尉鸡贼得很。
掏出钱粮后,这个骑率还可能做不满三个月。
就说他幼子那跳脱样,一旦入了骑兵营,岂会不犯错?
杨植却觉得这是个入仕的机会。
然而,看陈家家主闭上眼,他终究没再多言。
与此同时,李家书房。
随着油灯灯芯发出一声细微的爆响,李家家主也放下茶碗,看向自家管事:“都送走了?”
“门前八驾马车均已离去。”
李家家主一扬眉,从矮几后起身,整了整直裾衣襟,颇为郑重,又命管事去将自己外出要穿的大氅拿来。
管事不解:“已是戌时三刻,这个时辰主人还要出门?”
“我欲求见张都尉,你速速去取大氅!”
张清听从他‘贤侄’的剧本安排,又是贴公告又是出门偶遇,然而,从未时等到戌时,也没等来谢蕴说的‘愿者上钩’。
“都尉,要不先歇吧。”
亲兵瞧着自家都尉那萧瑟的背影,不免心生同情。
张清点点头,黯然转身回屋。
才准备烫个脚再睡,前去端水的亲兵跑回来:“都尉,岷县李家的家主,李万递了帖子求见!”
张清心跳不由得快了一拍,“当真来了?”
“当真!”亲兵手指着驿馆大门:“就在外头候着呢!”
意识到是贤侄说的肥羊,不,知音人来了,张清立即套上靴子,“快快请他进来!”
李家家主一入内,瞧见背手站在屋中的张清,恭敬作揖:“深夜来访,还望张都尉莫要怪我失礼。”
张清上前,笑着扶起他:“何来失礼一说,此番守城,诸位可是出力良多。”就说恭桶,就提供了五十几只呢。
在捐官这件事上,买家是不大好意思主动提的。
张清正想着如何起这个话头,被他扶着手腕的李家家主却哭了起来。
张清:“?”
李万哭得可谓真情实意。
一边用衣袖抹泪,一边作势就要跪下去。
“何至于此!”张清忙搀住对方,“李家主有事,与我直说便是,岂可行如此大礼?”
“实在是!实在是有负君恩呐!”
李万哭出了两管鼻涕,“都尉为岷县士庶,日夜守在城头,何等的劳苦功高,可这城中偏偏有那等心思叵测之辈,私下中伤都尉不说,还结伴来我府上,欲陷我于不义!深夜上门实属无奈,我怕今晚不来,来日有口难辩呐!”
“李家主一心为我,我岂会怪罪,再者,抵抗胡儿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说着话,张清也将这李家主扶到胡床旁。
李万屁股才沾到胡床,忽地反握张清的大手:“听闻都尉欲接济城外秦郡的百姓,此等大善之举,我李家愿出一百万钱予以支持,再遣五十健仆任由都尉差遣!”
张清:“……”
翌日一大早,谢蕴就从张清亲兵那里得知了李家捐钱之事。
“一千贯钱倒也不少了。”
不过——
“还是再等等,也许有人出价更高。”
谢蕴正欲拿第二个胡饼,张清就一脸便秘地告诉她:“昨夜我未寻到时机提捐官之事,那李家家主也不曾提及。”
谢蕴听完,手里的饼就不香了。
失策了。
这是遇着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