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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麻袋里那两具烧得难辨真容的尸首露出来,奴仆与护卫手中的打水器具,纷纷落了地。
“使君!”不知是谁起的头,其他仆从纷纷恸哭起来。
他们哭使君的遭难,更哭自己的前途未卜。
在场人士中,情绪激动到破大防的,当属梁姬。
梁姬见到困于火中的人被救出来,哪里还肯只做一个旁观者,冲破了儿子与婢女的簇拥,磕磕绊绊地,奔向了自己的郎君!
然而,等来到跟前,她不仅看见了刘恒,还看见了与刘恒近乎相拥的姜氏!
姜氏为何会在郎君的身边?
恨毒了郎君的姜氏,怎会与郎君如此亲近?!
梁姬盯着地上俩人相扣的双手,那张梨花带雨的娇容,终于不复柔弱,展露出了被鸠占鹊巢后的不甘!
这个位置,明明是她的!
郎君早就答应过她,要与她生同衾死同穴!
百年后,躺在郎君墓穴里的,从来不该是什么姜氏!
谢蕴摘下脖套,还没来得及说明情况,那边梁姬就俯下身,试图将姜氏的手从刘恒手背上剥离!
“松开!”
“郎君的手,你凭什么握!”
“姜氏,你给我松开,我让你松开!”
谢蕴:“……”
她长这么大,癫婆见过不少,梁姬这种高定款,大概是她岳父强宠的结果。
不管是她岳母还是刘恒,在火中这么久,遗体早就有碳化的迹象,也让两人双手缠得更紧,一旦用力掰扯,极有可能被掰成两段。
自己好不容易才将人带出来,可不是为了看断臂维纳斯。
谢蕴正欲去拉开梁姬,一道娇软的呵斥,盖过奴仆的啜泣,也击穿了梁姬的癫狂:“梁氏,我阿母的遗骸,岂容你如此亵渎!”
刘媣尚未彻底褪去清稚的脸庞,在火光里,硬生生幻化出一丝冷意:“舞姬梁氏,不敬主母,你们还不速速将其拿下!”
眼看奴仆就要上前,梁姬亦凌厉了眉眼:“我看谁敢!”
一时间,仆从们不敢再逾矩半步。
作为卖身给太守府的奴婢,他们比谁都清楚,梁姬才是这后宅里真正的女主人——代掌中馈的梁氏,手里握着他们的生死!
母亲被辱,刘玢岂会作壁上观:“杳杳,我阿母虽为姬妾,却陪伴父亲二十几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阿母更不曾在吃穿用度上苛待过你,何故得你这般责难?!”
再者——
父亲的姬妾,是轮不到子女来管治的。
何况还是出嫁的女儿!
“杳杳你既外嫁,更不该插手父亲后宅之事!”
说句不好听的。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有什么资格来娘家指手画脚?
刘媣本就强撑的气势,在刘玢拿礼法说教之后,顷刻间落入了下风,可她更加明白,自己不能叫阿娘死后还要遭受梁氏的欺凌!
宽袖下,她握住一柄细长的刀刃——这是谢郎从雒京归来后交给她的。
阿父已死。
梁姬在青羊刘氏的倚仗,只剩一个刘玢了。
只要刘玢一死,她再向从舅陈情,以陈留姜氏的名义,诘问刘氏何故宠妾灭妻至斯,以她祖父‘顾大局’的性情,必赐死梁姬!
刘媣不由得握紧刀柄。
谢郎说过——
只要往颈侧一划,对方必死无疑。
而刘玢,与她只有一步之遥!
未等她挥出袖中的刀刃,另一道清瘦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舅兄也说,得是外嫁女。”
刘媣望着那湿哒哒、脏兮兮的背影,不是谢郎又是谁,就在她晃神之际,谢郎口齿清晰的嗓音,再次传来:“当日我与姐姐定下亲事,只说结为夫妻,至于是姐姐嫁入我谢家,还是我随姐姐入舍青羊刘氏,婚契上倒未言明。”
刘玢:“……”
梁姬:“……”
这一刻,刘玢彻底信了父亲的话。
若非家贫逼不得已,哪个男子会选择入赘?!
入赘,也意味着不再有子孙,终其一生,都过着仰人鼻息、被岳家呼来喝去的日子。
出门在外,亦会遭人轻视。
可以说,但凡有点血性的家族,都不会容许入赘之事的发生!
可杳杳这个郎婿,提及入赘没半点羞于启齿的意思,倒像是在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宣扬自己‘刘家人’的身份。
若是入赘,将来杳杳的孩子必姓刘!
而他未被记在姜氏名下。
祖父依然康健,不会急于选出继承人。
再过上几年,可以袭承青羊刘氏主支的未必还是他!
刘玢忽然就领悟了父亲的用苦良心,也体会到父亲对谢蕴的忌惮——可以杀了徐赉、应战朱厌之人,岂会是软腿虾?来历不明,小小年纪又有本事,却肯做赘婿,谁听了不质疑他的意图?
若此子当真图谋刘氏,想让刘氏为己所用,生个姓刘的孩子,无疑是最省力又最有效的法子。
刘玢一颗心开始变得冷硬。
哪怕是为父亲,自己也不能让出刘氏家主位!
所以,他回驳了少年的言论:“我青羊刘氏子孙兴旺,无入赘之先例!”
梁姬亦起身,冷眼注视这如乞儿的少年:“郎君在世时便不喜你,你一个乡野竖子,何德何能,敢肖想入青羊刘氏的族谱?!”
她得刘恒宠爱二十年,自是有颗七窍玲珑心,怎会不知刘媣招婿带来的后患?
眼下刘恒身故,这太守府合该是玢儿的!
为了这一天,她含垢忍辱多少载,岂能容许再有人挡了玢儿的前程!
“使君与夫人的后事,自有我来操办。”梁姬再开口,又变回太守府后院立腰杆最直的‘梁夫人’,“杳杳已出嫁,自当以夫家为重,府上的事就不再劳你操心!”
自始至终,她都未看刘恒的这个嫡女一眼。
话落,只扭头交代奴仆:“你们女郎今夜受了惊,还不送她回夫人的院子!”
周遭的奴仆尚未有所动作,那被她狠狠羞辱过一番的少年郎,突然就又出声:“要是你们母子当真听不懂道理,我倒也略懂些拳脚。”
梁姬才重新看向少年,后者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匕首,正抵着刘玢的脖子!
“玢儿!”
谢蕴回望她,“那么爱操办丧事,要不把你儿子这场也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