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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俨没觉得谢蕴这话有何不对。
毕竟林氏都祭天了,他家隐田不充公还留着干嘛。
所以,他得令就上马先回城。
至于谢蕴自己,则负责留下来圈地。
彭方等平昌豪族得知林氏的田地遭人侵占,已经是次日上午。
作为继林氏之后平昌城中最具声望的地主老爷,彭氏家主听到管事说庄子上的佃户来报,隔壁林氏的隐田似乎易主了,手中才煮好的那碗姜茶,被重重搁置于案几上!
“好一个方氏!”
“一边与我说还需再议,一边竟行腌臜之事!”
同为平昌士族,林氏留下的人和地,大家自然见者有份。
岂容他方氏一族独吞?!
彭家主强忍着那口被同伴背刺的郁气,正欲喊管事去请城中另外几家士绅,打算鼓动大家一起倒逼方氏吐出林氏的良田,管事却躬着身说:“家主,霸占了田地的,并非方氏!”
不是方氏?
这个结果是叫人意外的。
可若不是方氏,这平昌城里,还有谁家如此头铁?!
吃独食,踢其他人下桌,此等悍匪做派,俨然是要跟大家对着干!
不等彭家主追问是哪家干出这种头生疮脚流脓的缺德事,管事就已一股脑儿地交待:“佃户说,林氏那片田地边缘,每五十步地上就有个字,似是小麦粉所写,庄上的庄头刚巧识几个字,去看了,说写的‘谢’。”
“谢?”彭家主重新坐回案几后,陷入了沉思。
平昌城里,可没有姓谢的豪强。
意识到极有可能是外来户进城趁火打劫,彭家主差点拍碎那张案几,“竖子安敢欺我平昌士族至斯?!”
林氏偌大的家业,并非只有彭氏盯着。
彭家得到消息的时候,其它几家亦有佃户匆匆进城来。
那可是近千亩产粮的上等田!
谁吞下这些田,足以成为平昌城内的新贵!
县衙。
毕宜望着矮几上堆成小山的竹简,又瞧瞧跪坐在一旁的少年,摸山羊胡的心情都没了。
昨日那姓沈的小哥来告诉他,姑爷准备将城外的千亩良田纳为己有,惊得他顾不上熟悉后衙环境,一方面,命人去取平昌的土地登记册,一方面,唤来当日屠城后幸存的书吏,询问一些平昌林氏的情况。
确认过那些良田确实非平昌城的百姓私有,毕宜才松一口气——
做官最怕的,就是陷入帮理还是帮亲的两难境地。
若姑爷当真侵占百姓良田,他……必是什么也做不了的。
一介文士。
手无缚鸡之力。
在姑爷手下估计走不出三招!
林氏的隐田,按律本就是不合法的存在。
既然自家姑爷瞧上了,毕宜自是选择睁只眼闭只眼,再者,姑爷也说了,这些田地的产出,是为补给那座即将建在平昌城的寺庙。
而且,姑爷无疑也很体恤他。
还从中抽出一百亩隐田,交给他充作官田。
此刻矮几上摆的,正是记录林氏所有隐田和隐户的册子。
——都是姑爷方才带来的。
林氏族人死绝,难保没有一俩忠仆。
“姑爷能拿到这些册子,必然费了一番工夫。”
谢蕴不欺负老实人,也说的实话:“林氏那些庄子上管事的,大家都十分知情识趣、热情好客,看到我带着阿大他们几个上门,无不主动上交登记册。”
毕宜:“……姑爷不是带那三百郡兵去要的册子?”
谢蕴:( ̄?? ̄)
与少年的对视里,毕宜得到了答案。
他不是没接触过庄头,能成为管事的人,都活得像地下的泥鳅。
这样的人,若不恩威并施,岂能那么容易拿捏。
所以,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确认:“姑爷当真只带着阿大他们五人就成事了?”
谢蕴看着老毕同志,郑重嗯了一声。
她就是让阿大告诉庄上的人,世间已无平昌林氏,至于林氏名下的人和地,从今往后,全归陈留姜氏所有。
毕宜:“…………”
少年一句话,他就全懂了。
不管是隐田还是隐户,皆是因为百姓扛不住朝廷的重税,才会流入世家的手里。
若姑爷领着三百郡兵上门讨东西,那些庄客、农奴不会觉得自己被解救,反而会因重新成为良民而惶恐——做世家的奴才,他们全家还在一起,也能有一口东西吃,可若是缴不起朝廷的赋税,官府就用绳索前来抓人,到时候,全家做了官奴隶,还会被分开卖往各处。
都是做奴隶,他们为何不选择让自己和家人好过一点?
在那些被世家藏匿的人口眼里,三百郡兵,绝对不是他们的恩人,事实上,与仇寇无异。
而庄头们,会担心朝廷知道主家不法之事后牵连他们跟着获罪。
虽然最后也能靠武力威慑拿到册子,过程却不会如姑爷讲得这般轻巧。
姑爷假借陈留姜氏行事,在庄头和隐户看来,那就是黑吃黑。
说白了,大家都还在一条船上。
船还没有翻,顶多是从这条河里去到那条河里。
而且,还是一条更宽更长的河流。
谢蕴玩这招借刀夺财,不过是利用了人性——做奴才,甚少有人能做出自豪感;大多数人做奴才,是为求一份庇护,而陈留姜氏,论阀阅,无疑是一棵比平昌林氏更为粗壮的参天大树。
而阿大等五人,的确是陈留姜氏的部曲。
身上着的,亦是姜氏部曲的劲装。
甭管那些庄头如何试探,都不会得出第二个结果。
有了寺院田,寺庙选址自然也就定了。
谢蕴正欲跟她家毕先生好好聊一聊无佛寺的建造问题,有衙役压着刀跑来,说平昌士族诸公在外头求见!
书吏紧随其后:“大人,彭公他们,是来揭发林氏藏匿千亩隐田之事!”
一个代县丞,自是不被平昌世家放在眼里。
奈何,眼下正用得着人家。
六驾马车,停于县衙的大门前。
彭家主一袭鹤氅,任由仆从虚扶下车,偏头之际,与几位同行人来了一场短暂的目光交流。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那些隐田他们拿不到,也不该由着旁人占去!
让朝廷出手对付那外来户,对他们而言,可谓兵不刃血。
一入前衙,他们见到了那位代县丞。
不等彭家主带头行礼,他就留意到立于边上的少年郎。
照理说,这屋里此时不该有旁人。
少年身着幽色劲装,头裹头巾,这副打扮,衬得‘他’格外眉清目秀,这样的好相貌,也让彭家主变得和善:“这位是——”
少年冲他一笑,白牙森森:“鄙姓谢。”
彭家主:“……”
方家主:“…………”
众士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