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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逍闻言摆摆手,抬脚朝前方走去。
“姐夫......”
“放心,我有分寸的。”
走近掀开纱幔,秦逍虽早有心理准备,可瞧见胡文姬此刻的模样,他还是不由得心中一颤。
床榻之上,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妇人。
满头银丝白发,浑身干枯,堆满皱纹。
若非穿戴整洁,乍一瞧看,恍若一截盘虬树根。
如此模样,与昔年那鲜衣怒马的少女简直天壤之别。
秦逍不知为何,忽然心口被无尽自责感堵塞填满。
胡文姬双眼微眯,嘴角还不时流着涎水。
一旁的宫女不断帮其擦拭,秦逍见状示意他来照料,就这般坐到了胡文姬床头。
“她睡了吗?”
秦逍小声问侍奉的宫女。
“没有。”
宫女亦轻声回应。
秦逍点了点头,随后稍稍将头靠近胡文姬的面颊,用他能做到的最轻柔的声线呼唤她。
“我来了。”
声音虽轻,却清晰落到了她的耳内。
胡文姬缓缓撑开眼皮,她的确老得不成样子,即便异常努力,还是仅仅撑开一线。
秦逍怕她太过激动,毕竟这么多年未见,自己的容颜亦全无改换。当即暗暗积蓄柔和真炁,防止她身子出问题。
让秦逍意外的是,胡文姬见到秦逍后神色平静,不光纹丝不动,甚至眼球都没有一丝波澜!
“文姬,我是秦逍。”
秦逍轻轻又唤了一声。
胡文姬还是纹丝不动,只是缓缓抬手,朝侍奉她的宫女招了一招。
“抱歉,让我来吧,长公主想坐起来。”
一旁的宫女轻轻请示,秦逍见状立刻闪开身子,回到胡亥身旁。
“小胡子,这是咋回事?”
秦逍望向胡亥,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然面色麻木。
“又犯浑了。”
“你说什么?”
“姐姐又犯浑了......大约从两年前开始,她便时常犯糊涂,眼下这状况愈演愈烈,有时候四五个月,她连我都不认得......我本以为她最起码还能认得你......我想太多了。”
这话如鲠在喉,将秦逍狠狠噎了一下。
秦逍一时间五味杂陈,转头再看胡文姬,只剩幽幽一声长叹。
“唉。”
秦逍拍了拍胡亥的肩膀。
“说到底她只是一介凡人,能有如此寿命,已算颐养天年。人老犯糊涂这种事,完全不由自主。这跟有多少念想无关......我刚刚以神识探了探,她目前的状况,可能我没有再见她的机会了。”
一语言罢,二人皆陷入庞大的沉默之中。
胡亥很懂秦逍,他晓得不可能挽留秦逍在此太久。
毕竟胡文姬一旦糊涂就说不好持续多久,这种毫无预期的等待,对秦逍来说完全是不可能的,当然也不公平。
至于秦逍,他亦深深晓得这一点。
令他无限唏嘘的是,他清楚胡文姬命不久矣。
在并不遥远的未来,她极有可能带着满腔遗憾,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明明我来看你了,你却不晓得看了我一眼......”
秦逍盯着床榻喃喃,半晌后,纱幔再次落下,好似阴阳之隔。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人生有憾,方为人间。
“走吧。”
秦逍摆了摆手,胡亥见状也没多说。
二人出去后,床榻上的宫女侍候胡文姬坐起,轻轻将她倚靠在床头。
宫女悉心为她擦拭身子,忽然感到手上有一点灼热。
抬头一瞧,方才还一脸迷惘的胡文姬,此刻竟泪流满面。
贴身宫女侍奉她多年,很显然听说过她的故事,亦早就将刚才的光景猜到七七八八。
她轻声叹了口气,一边用巾帕为胡文姬拭泪,一边轻声跟她说话。
“长公主,您就真舍得一句话都不跟他说吗?”
胡文姬不开口,只是流泪。
宫女心思玲珑,也跟着面色酸楚。
她轻轻握紧胡文姬的手,极为心疼地为其摩挲掌心。
“长公主,您什么都无需多讲,我懂您的......我懂您。”
偏殿深邃,依山傍水。
初春时节群芳初绽。
在这万物生衍的南平京,却静静凋零了一朵花。
花败花开,周而复始。
或许忘记痛苦重新开始,便是人生短暂的意义之一吧。
秦逍跟胡亥离开了皇宫。
方才虽有遗憾,好在这遗憾并不泛滥。
毕竟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那些泪。
“行了,我也该走了。”
“姐夫,你这次又要去哪?”
胡亥一路跟随,说是相送秦逍,却跟了足足有三里地。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交代你一件能听懂的事吧。”
“姐夫但说无妨。”
“民间最近在流传一张送财真君神像,你帮我将其发扬光大,彻底令其盖过龙庙信仰!”
乍一提及此事,胡亥立刻醍醐灌顶。
“姐夫你不提我差点忘了,我早就瞧见那神像了!按理说靖朝不缺信奉,可我瞧那神像忒像你,这究竟是咋回事?”
“无需多问,你只需晓得,它越势力广大,对我越是有利便可。”
“姐夫放心,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他喵的让光煦将它拜成国教!”
“如此甚好,接下来一段时间,妖域定会出事。靖朝捣乱的家伙虽平息了,可还有另外三大王朝需要提防。等我处理完所有事,若我真做成了,就回来跟你一起逛青楼,如果你这身子骨还遭得住的话。”
“哎呀姐夫你说什么呢,我可是当年的夜战八方小白龙!一夜七次不重样,真炁都不需要借用一丝!”
“成,那你比我强多了。”
若换成往日,秦逍定会在这方面讨个输赢,只是这一次,他却只想顺着胡亥说话。
“走了。”
秦逍转身,望着远方青山茫茫,再一次将胡亥丢在了身后。
胡亥虽上了年纪,可恍惚间还是那副少年德行。
他掐着腰,在秦逍尚未走远之际,将两只手掌包住嘴巴,朝秦逍大声喊叫。
“姐夫!”
“姐夫,我回家啦,你若在外面累了,记得喊我来接你!”
“嗯呢。”
“姐夫!”
“又怎么啦?”
“不管你做什么,你都要记得,你这条命是我帮你捡回来的,你得替我好好收着!”
“嗯呐。”
“姐夫,我等你成为天下第一大祸害!”
“好,赶紧回吧,小喽啰。”
一语言罢,秦逍已施展芥行消失不见。
刚刚离去的空中,有两滴罕见的晶莹,落地碎成了八瓣。
一生人,两汪泪。
隔阴阳,莫忘归。
(想看刀子,请回看32章结尾,再看这一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