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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柳梢枝头,夜枭初啼,人们却好眠正酣。
极黑的夜,不见一颗星子,连月都躲到乌云后,似不忍见到即将发生的一切。
清冷的城南街头,打更人“哐哐哐”的用锣锤敲打锣面,一路念叨着“小心火烛”。正是深夜,任你再胆大也会心惊,他心底不安,只想着赶紧敲完锣回去炕上暖和暖和。
忽然手里惨白惨白的灯笼里火光一闪,焰心摇曳,白烛“噗哧”一声响几欲熄灭,后又摇摇晃晃升腾起来,打更人颤颤巍巍转身看去,却只有呼呼的寒风而已。
又一声“哐哐哐”响彻静夜,这次却是将军府的朱红大门被敲响。
小方好不容易从炕上爬起,边披上大棉袄边低声抱怨:“这数九寒天的,谁半夜来敲门啊?”这么一念,心底一惊,人却醒过来。
开门只见三个头戴黑色官帽,身穿赭红色官服上绣飞鹰的年轻男子,个个面色冷峻,目光凌厉如电。领头那个手里拿着张银牌,上刻一个“西”字,小方看清楚后手上便抖起来。
世人皆知,离安国君手下有两队鹰犬,分别是东卫和西卫。东卫是摆在明面上的,用来护卫上位者的,他们个个武功高强,青年才俊,甚至也有人入朝为官。西卫却是放在暗地里,专门抓人监审的,有什么不入流的勾当也都交由西卫来处置。这两队人马忠心不二,势如破竹,但凡有谁动什么歪念头,都会碍于东西卫的存在多多思量三分,因此离国也并不像清厥国那样动荡不安。
章无烟衣服还没穿上就被人裹挟在胳膊下一路抓走,烈烈寒风从颈脖子里灌入又从小腹钻出,直将人吹得如同死尸一般僵冷,一句“你是谁”说了一遍又一遍却只是在风中无力飘散,进不得那人的耳朵。
很快到达目的地。男人扔下她悄无声息走了,因为冷,被扔在地上的时候竟然连一丝疼痛都没感觉到。四周漆黑一片,似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在黑暗中鼓动,血腥气就这么钻入鼻尖,挥之不去。
突然明晃晃的光打在眼前,她眼睛不适地眯起差点流出泪来,待适应后抬头看去,周遭还是一片黑,却有人问道:“你是何人?”连审讯的官员也隐在黑暗中。
冰冷无情的问话持续不断,章无烟只能循着本能一一应答,脑袋像生锈了一般,等审讯完好久还恍恍惚惚,又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说了什么。
那时她已被关到冰冷潮湿的牢房,可她根本不知犯了什么罪。问话和应答像播放录音一样一一在耳畔响起。
“去过军营吗?知道军营从不留女子吗?”
“是王梁把我掳走,我去军营,是情不得已。”
“左将军甄牧远,认识吗?”
“认识。”
“为何住在他的家里,和他什么关系?”
“朋友,我无家可归,他收留了我。”她警醒起来。
“你为何会颠颠国话?”
“我一个师傅教的。”
“师傅现在何处?”
“死了。”
“那就是死无对证了?”
章无烟点头。
“章无烟,章无烟!”
她回过神看去,牢房里没有灯火,伸手不见五指,也辨不清那人的脸,只是那声音有几分熟悉,连叫喊都透着清冷的味道。
那人见引得她注意,显然也意识到这点,于是说道:“我是张映礼。”
张映礼!“你怎么会在这里?”章无烟勉强站起,身子还有些绵软,腿肚子直打颤,一个不稳扑向牢门,沿着那粗砺的木柱就要往下掉,被张映礼一把扶住。碰到他的手,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冷,简直就像一个空有灵魂由冰雪堆成的人偶。可温暖易逝,若等他走了,自己又要受无尽孤寒之苦,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温暖。
她抽手,张映礼却抓着她的手不放,边帮她呵气搓手边解释:“我在这有个相熟的小吏,你不要怕,他会照应你的。”
“谢谢。”有了些许温度果真好受多了,热度沿着和张映礼相连的手臂一路传到心底,又从“砰砰”跳的心脏扩散到四肢百骸。
牢房墙壁上高高地开着扇窗,时光稍纵即逝,也就说两句话的功夫,天光由暗转明,微光透过小窗,投在张映礼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里隐约跳动的情意让人不禁脸红,他红润的嘴里却吐出极为妥帖安心的话:“你不要害怕,你会没事的。”话音温和有力,如同山陵,让人信服。
章无烟脸上的热度一层一层叠起,滚烫得好像火烧,她微微垂头,偷偷想,幸好牢房昏暗,幸好天未全亮。
张映礼临走前又脱下外套,硬塞给她,说牢房太冷,女子受不得寒。她看着他瘦削的肩膀远去,逐渐消失在监狱狭窄的通道,这才把他丢下的那件玄色外套抱在怀里,嘴角控制不住地弯起,仿若痴了。
章无烟一觉醒来,身上热烫,一波一波寒颤像潮水卷席过身子,嘴里却干巴巴的发苦,到底是感了风寒。
“有……人吗?有人吗?”那仿佛含着沙砾的粗哑嗓音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一个粗壮的小吏过来用棍棒敲敲牢门问何事,章无烟只有力气叫“水,水”。
张映礼果然没有骗她,小吏待她并不严苛,不仅给她端来水,还端了盘饭菜。嘴凑过去喝水,手碰到碗沿一喜,水竟然还是温热的。三两口碗便空了,这时才觉出饿的滋味。
牢饭的卖相并不好看,满满的一碗白米饭上三两根发黄的菜叶,边上还有两块油腻腻的肥肉,令人一看就没有食欲。吃吧,吃吧,章无烟劝自己,吃了这顿,才有力气应付接下来的事。她闭上眼,含泪把饭扒进嘴里。
果然不久,昏暗的牢房洒进大片天光,牢房门被打开,赭红色衣服的男人又拎着她手臂把她带走。
这次显然是正式的升堂审问。
头戴乌纱帽的大理寺正卿神色威严:“丽春楼老-鸨丽娘,你看看你旁边这位,你可认得?”
丽娘发还有些凌乱,想必也是被急匆匆带过来的,行为举止却难得地从容,她说:“认得,是我丽春楼的雏妓桃花。”
“本官问你,桃花平素有何异常?”
“桃花平素行事从无什么异常,只有那天,桃花突然说紧张,登台表演竟然一根琴弦都摸不得。我向来了解桃花这个姑娘,她活泼、大大咧咧,从不懂得‘紧张’二字怎么写,我心里不安,就怕生出什么变故,果真那天,她被一个粗莽的小兵带走。”丽娘回的异常流畅,仿佛事先背过台词一般。
“本官查遍户籍,并未有章无烟这个名字,桃花,你可知罪?若你知罪,从实招来,或可饶你一命。”大理寺正卿罗严铁面无私说道。
“小女子不知何罪。若说是我从青-楼被掳走有罪,那我认罪。”她的前身不过是个小小妓-女,怎会惹到这许多事端?可如果只是这逃走之罪,也不会如此小题大做。过了那一-夜,即使身上余热未消,再昏的头脑也醒过神来。
惊堂木“乓”的拍在案上:“别给本官装傻!我问你,你是否受甄牧远指使,通敌卖国?”
恍若一声闷雷炸响在头顶,章无烟一时间呆在那里,她怎就通敌卖国了?最重要的是,甄牧远指使?这一场官司,原来是针对他,她扬眸问:“证据呢?”
“证据!笔官笔下记录的这些,就足以做证据了。”
“那大人是要屈打成招吗?”就算章无烟再笨,也知道此时不能认罪。
“你不认罪是吗?”
“小女子不知有何罪!”章无烟坚定。
“那,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大理寺正卿挥袖道,“上刑!”
“够了!”章无烟这才看到旁边不知何时站了甄牧远,发丝凌乱,向来微黑的脸此时苍白一片,身上穿着白色牢服,却隐隐有血渗出,显然是受了极刑。
“甄牧远跪下!”罗严喝道。
“我甄牧远,跪天跪地跪父母跪长辈跪君主,就是不跪昏官!”他坚持不跪,被后面的小吏踹上腿弯,也只不过身子微微摇晃,随后脊背笔直,不动如松。最后小吏恼了,寻了根棍子过来“啪”的一声敲上膝盖,他终于受不住“砰”跪到地上。
“那次‘驱年之战’,胜得如此轻巧,是否是将军和敌国串通好了的?”
他紧紧咬住牙,不做声,眼角瞧到一小吏拿着拶指的刑具向章无烟走去,终于松了口,那双凌厉的眼里暗光微闪,恍若星星逐渐湮灭的光辉。
“本官再问一遍,将军是否曾通敌卖国?”罗严耐心极了,他已然看出,就差一点。
甄牧远垂头,他认罪,只是苦了母亲,那杀千刀的爹弃她而去,自己却也这样,遗憾的是,没有像他恨的那人一样死于战场,却要悄无声息死于这朝堂之上,死于这堆杂碎手里。他恨爹,一个人死于战场,留下孤儿寡母,也敬佩他,一个男人,一个将军,若能死于战场,是征战沙场的最高荣耀,也算死得其所。
他突然眼眸睁大,似猜透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