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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陆修阳在五六岁,读幼稚园的时候,新入学了一位与众不同的女孩。
这个女孩不像班里的小胖妞那样圆润,看起来非常瘦小,活脱脱营养不良。这没什么,瘦瘦小小的小女孩往班里一站,鹤立鸡群,五官也立体精致。
陆修阳当时就想,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子。
只是这个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大大的眼睛里,有一圈裂纹状的黑色斑块,悬在瞳孔周围,除此之外,整个虹膜都是黑色的,极具特色。
而且,她还是一个小瞎子。
他不知道为什么班里的人会站起来嘲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友好的同学会在那时露出难掩的恶意,这些他都不在乎,因为讲台上的她没有任何反应。
那就是无所谓的吧!
他的在老师介绍完新同学后,热情地举手要和她做同桌,并跑上去将人牵到他座位旁坐下,好奇的问她为什么眼睛和自己不一样,是不是真的看不见。
那时的女孩小声说自己是怪物,是被诅咒的小孩。
突然,他的前桌、后桌、左右两桌,爆发出刺耳的笑声,原本乖巧友好的小朋友,露出狰狞的面孔,伸手将身边的女孩推得东倒西歪,嘴里骂着难听的话。
他被吓住了。
小女孩抱着脑袋钻到书桌下,旁边跑过来的小朋友笑呵呵的将他撞开,伸过手去揪她的头发。
听到女孩小小的抽泣声,他突然发疯般叫起来。
他一边叫,一边将凑过来的人狠狠推开,将桌底的女孩拉起来,把她的脑袋抱在胸前,大声的喊,这是他妹妹。
他们怎么能欺负人你?
他们不觉得妹妹很好看吗?
他们爸爸妈妈没有说过要助人为乐吗?
他们的爷爷奶奶没有跟他们讲因果报应的故事吗?
他们不想和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交朋友吗?
他想不明白,这些小同学,难道不知道,他们不对妹妹好,妹妹就不会跟他们玩的吗?
他们真是,笨蛋!
从那时开始,他就一直将女孩当做妹妹宠。
将零食都分给她一半,牵着她的手带她去摸他种下的花,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跟她玩剪刀石头布,在午睡的时候,时不时起来看看她有没有盖好被子。
小朋友说他和小女孩是老公老婆,做羞羞的事,不要脸。他高高兴兴跑过去拉着女孩的手说,其实他长得很帅,要不要叫我老公啊?
他喜欢她银铃般的笑声,喜欢她常常因为害羞变得通红的脸,喜欢她不论去哪,第一时间就是找到他的位置,跑过来握住他的手,紧紧的跟随。
直到三年级,他第一次带着她去家里玩,爸爸妈妈发现她看不见,很惊讶,问她为什么不去残障学校学习。
他不知道,因为他根本没有听说过还有这种学校。
第二天,他就发现他的妹妹不见了,没有告别,没有约定,突兀的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唯一留下的,是深深藏在他书桌里的一盒巧克力球。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小孩子不懂离情别绪,他朋友很多……
不过,“老婆”真的只有一个。
再次见到那双眼睛的女孩子,陆修阳是完全慌了手脚。
她能看见了,但他知道她绝对认不出自己来。
他长高了,声音变了,样貌都变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程亦然,他们的交集该从哪里说起,该怎么让他复明的“老婆”重新认识自己。
但他没有这个机会了,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明明白白告诉他,他和她是陌生人。
昨晚,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翻开十年前的记忆细细品读着,傻笑之后只剩下沉默。
他多希望程亦然还是小瞎子,那样他就可以高兴的举起手说要做她同桌,像十年前那样将他牵到自己身边坐下,然后问她和当年一模一样的问题。
她会不会突然想起他的存在?
“这个问题,有人曾问过我。”
“是吗?那个人是不是姓陆?”
“嗯?你怎么知道!?”
“留给你猜吧,妹妹。”
会吗?会吗?
什么啊,他有病吧,为什么要想这些东西……好羞耻。
好恶毒。
都是一厢情愿。
她说,他是谁,和她没有关系。
什么没有关系,什么同情心泛滥,什么演出来的情深意切,你根本就不懂,你什么也不知道。
也许懂,也是她只是在故作老成,也许她确实是讨厌他。
他先招惹的人,那就尽数将她的愤恨收下,又有什么关系?
情非得已……
陆修阳放下挡在眼前的手,仰头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
“由不得你。”
是回到教室还是从另一边的楼梯去了医务室?陆修阳猜测程亦然的去向。
她是新来的学生,看起来不会是旷课乱走的人,只有这两个地方可去。不管她去哪里,他是必须去一趟医务室买好伤药……
还能走丢不成!?
可打脸来得太快,陆修阳从医务室拿药回到教室也没看到程亦然人影,数学课正在自习,老师在讲台下巡逻,看到陆修阳进来,严肃着脸问了句程亦然的状况。
陆修阳面不改色的说程亦然在医务室休息。
数学老师也没怀疑,点点头放陆修阳回去,往讲台上走。
“好!对好答案我们来讲一下试卷,同学们告诉老师哪道题不会。”
“20题!”
“13题!”
“第二大题第二小问!”
“第9题!”
“第9题你都不会啊?我教你吧。”
陆修阳知道这是老师看到有学生缺席,故意没有上新课,拿昨天还没到时间交上去的试卷讲。
陆修阳连忙回到自己座位,翻自己的试卷出来。
“陆哥,你买药回来干嘛?”
后面的人戳了戳陆修阳后背。
陆修阳将药往书桌里推了推,拿东西挡住,轻咳一声:“这几天有点头晕,可能是低烧,我搞点药。”
“大男人吃什么药,是药三分毒,我们都是自愈的!”男生把手一挥,靠在椅子上大大咧咧道。
男生同桌拍了一下陆修阳椅背,笑道:“那个小丑逼……”
“她是我妹妹。”陆修阳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沉沉,很快就移开,“她有名字,叫程亦然。”
“哦。”男生有些尴尬的低下头挠了挠,看了眼旁边瞠目结舌的同桌,朝陆修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哈!我就好奇她去哪里了。”
“医务室。”陆修阳头也没回,忙着对黑板上的答案。
“诶!她怎么就是你妹妹了?”罗俊宗又趴在课桌上伸手从后面戳陆修阳,”我怎么没听你提到过?“
陆修阳拿书一卷,把手往后一甩拍了罗俊宗一下。
“诶诶!干嘛?满足一下好奇心都不行?”
“妹妹,为什么要说?”陆修阳压低声音,回头看了他们一样,继续对答案。
罗俊宗懵逼,反手拍何启森一下:“他刚刚是鄙视我们吗?凭什么?什么意思?”
何启森想了想,恍然大悟,猥琐的笑起来。
“这你都不懂?暧昧对象啊!”
“……陆哥口味也太……特别了吧?”
何启森也反应过来,有点不确定了。
陆哥怎么说也算高一一枝花,不,草,怎么跟……那个女人,暧昧???太饥不择食了吧?!
何启森尴尬的继续挠头,和神情复杂的罗俊宗对视一眼。
这真是个尴尬的话题。
赵楠无聊的听着老师讲前面的题,转着笔,往陆修阳身边的空位看去,陆修阳和下桌的人说话,那两人表情还很奇怪。
是程亦然的事吗?好像只有那位同学的事能让人露出这种表情……
赵楠将笔握住,写了张纸条,弹给同一排窗边的人,那人猛地抬头,放下课外小说警惕的环视一圈,发现赵楠正托腮看着他,扬了一下眉毛。
封笺低头,正要拆开纸条,猛打发现上面写着“传给陆修阳,谢谢!”的字样,手一抖,红着脸将纸条传上去。
赵楠瞪大眼睛看着面红耳赤的封笺,噗嗤笑了。
这傻书呆子该不是以为是我给他字条吧?哈哈哈!好可爱!
赵楠笑得伏在了桌上。
封笺没看就知道笑的人是谁,绯红一直蔓延到了耳根,面无表情的把脸迈进了书里。
隔了赵楠一桌的周维清回头看了眼笑成傻子的赵楠,眉头一皱,扔了个橡皮擦过去。
嗯?谁扔我!!
赵楠抬头看过去,对上姐妹的死亡凝视,脖子一缩,讪笑,摆摆手。
干什么?周维清严肃的皱着眉。
赵楠揉了揉太阳穴,指了指程亦然的方向,拿笔在手上做写的姿势,又做了个扔的动作。
周维清看到陆修阳手里偷偷摊开的纸条,再次回头瞪了赵楠一眼。
就你操心!
赵楠轻咳一声,避开周维清视线,做专心听讲状。
陆修阳看了眼赵楠的方向,正看到她和周维清在打眉眼官司,反手压住纸条随意塞在书下压着,没有理会。
此时,程亦然正从三楼厕所下来,靠在阴凉的走廊,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廊里班级讲课的老师看了两眼这人,也没怀疑,继续讲课。
真逃课的人不会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外面走,真不怕被削啊!他们中南中的校规是最严格的!
没被中南中残酷校规摧残过的的漏网之鱼,程亦然走出高一教学楼,隐隐约约听到了缠绵悱恻的钢琴声,脚步顿了顿,抬头看向草坪那边被树木遮住的一层小楼,抬脚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