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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县隶属榆圈地区管辖,车走到州府地界,上来了几个当地的农民,他们吆五喝六拥挤着往过道里走,一边拿当地方言打趣,一边拿眼睛贼溜溜地在车上的乘客身上逡巡。每人手里拿个小板凳,然后把小板凳放在过道里,坐下开始赌钱,其中一个高个子瘦长脸,眼睛浑浊的男人拿出四桶罐装可乐,给每人分发了一罐。他打开罐时,突然高兴的惊叫起来:“中大奖了。中大奖了”,然后手里拿着易拉罐环,在每个人面前晃一晃,我旁边一个中年男人好奇的问:“中了多少钱?”那几个人马上凑过来,争先恐后的说:“估计不少吧,特等奖呢!”其中矮胖黑麻脸说:“二愣子,这得到省城领奖,你哪有路费?”被叫二愣子的就是发现易拉罐环上有字的瘦长脸,他哭丧着脸说:“是呀,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然后转头对我旁边的中年男子说:“大哥,要不,你拿去领奖吧!你多少给我点钱就行了”。那中年人看他们衣衫不整,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刚要抽出一百,旁边叫瘦猴的小个子马上说:“两百就两百吧!咱能碰上也是缘份,”拿易拉环的大个子手疾眼快地拿去了那中年男人手上的钱,把易拉环连同罐子塞在那中年男子怀里,嚷嚷着下车走了。那伙人一下车,车上的人就炸了锅似的指责那中年男子:“你不该轻信那帮人,那些人天天在车上,坐不到十分钟就下车了,都是一帮骗子”。司机无奈的说:“他们天天上来,我明知道也不敢管,这些人都是这路上村里的无赖,我不敢惹,惹了怕他们报复。”中年男子苦笑了一下,那些人一下车,他已经明白自己受骗了。
大巴车在崎岖的盘山公路上不紧不慢的走了大约5个小时以后,终于到了河边县城,我找了个干净的宾馆登记了。宾馆里提供三餐,但需另付钱,我在宾馆吃了午饭,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了,出门到街上转悠,到处都是散步闲遛弯的人,一个也不认识,可不是,离开这里已经20年了。沿着大街一直往西走,是一个大型的广场,许多老年人在跳广场舞。广场紧挨着黄河码头,黄河在这里是由北向南流,沿着河岸一直向北,走500多米,就到了我就读的高中附近。有一群穿着光鲜亮丽的男女,可能是县城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在跳华尔兹,我坐在河岸边的长椅上,河岸被修整得平整开阔,铺成水泥路,路两边垂柳依依,飞檐画栋的凉亭点缀,黄河里停泊的快艇,成为一道景观。夜幕下,我望着对岸黑越越的山脊和山坳里影影绰绰的人家的灯光,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冷寂的眨着眼睛。黄河水在路灯的照耀下平静的流淌,仿佛听见哪里传来母亲呼唤玩的不知道时间的孩子回家的声音,伴随着一两声狗吠,在淡淡的炊烟的空气中荡漾着散开。黄河在这里拐个弯,冲刷出一块平地,构成了现在的县城。这里的河面开阔,河水很少湍急的现象,但水也很深,高中时一个同学坐在河岸上读书,河岸突然塌了一块,把那个同学吞没了,被黄河吞噬,很少救上来的。
老人们常说黄河没有底子,其实是由于河床布满淤泥,所以根本够不着底。主席当年游过长江,但也不敢游黄河,就是因为大量泥沙,导致河里情况很复杂。夜深了,跳舞的人相继离开,我也回了宾馆。奇怪的是,在宾馆丝毫没有往常到了新地方睡不着的感觉,躺下就睡着,一直睡到天大亮。
第二天早晨起来,在宾馆点了一碗酸粥,酸粥是家乡特有的食物,在河边县,家家户户的灶台上都放着一个陶瓷罐子,里面是发酵了的酸汤,在酸汤里倒入糜米,放在温热的灶台上,第二天早晨,米就酸了。早晨,家庭主妇开一锅水,水爆开时,用勺子把罐子里的米挖出,放进锅里,然后就着舀几勺锅里的汤,再补充进罐子里,所以罐子里的汤永远是酸度正合适,也不会腐坏掉。如果家里人外出几天不回来,回来后酸汤一准发霉发臭,需要倒掉,再去邻居家舀上一勺酸汤,新弄来的酸汤,一开始做出来的酸粥不好吃,要过上一段时间,才能养成自己家的味道。由于每家每户人口多少不一样,也就是罐里放的米多少不一样,主妇们舀汤回补的多少也不一样,所以导致了酸粥一家一个味道。下到锅里的米煮上一会儿,可以再切几块土豆或红薯放进去,待米熬稠了,盛到碗里,每人端一碗,上面夹点淹酸菜,然后自己找个墙根,院落或蹲或站或串门到邻居家吃去了,吃得时候拿筷子把碗里靠边的粥压一下,然后挑起一块米吃,由于靠碗边的饭最薄,凉的最快,才不会烫嘴。转圈吃完,再用筷子象剥皮似的一压一挑,任何时候碗里都是一个光溜溜的和馒头一样的半个米球,由大到小直到全吃光。本地人从小天天吃酸粥,上学的孩子从来没有生病请假的,而且一上午不用喝水。据老人们说,学大寨那会儿,每天天不亮就上山种地,村里专门派一个人负责到各家拿酸粥,一筐子各种花色的放酸粥的碗,上面扣一个盖碗,另外一大罐酸米汤。吃了酸粥,一人喝碗米汤,干一天活也不用喝水,也很少生病。据老辈人讲,这是宋朝时,杨继业杨老令公的大本营驻扎在河边县火山,萧太后犯境,杨继业率领大军前去迎敌,那是一场恶仗,一直打了一个月,回来时才发现,当时匆匆离开,下到锅里的米已经酸了,当时粮食不多了,杨老令公觉得扔了这些米可惜,让伙夫煮了继续吃,结果发现口感还不错。这事在当地老百姓中传开了,大家纷纷效仿,把米放酸,逐渐开成了现在这种风俗。
一会儿工夫,酸粥吃完了。我开始动身去姥姥的墓地,路上路过纸扎店,我买了一些纸扎、纸钱和一盒火柴。听母亲讲,姥姥去世后,埋在了自家地里。姥姥的地,我在上中学时常常和她一起种菜、种玉米,所以很熟悉,现在那地给了舅舅。我很快就到了姥姥家的地,地边上有个坟头,旁边一棵槐树长得很粗壮,枝繁叶茂。我往坟头添了几抔土,把纸线烧了,把纸花放在坟头上,坐在坟前大哭了一场。直哭得两膝酸软,多少年的委屈苦闷不顺都随着眼泪流走了。姥姥只活在我的梦里,我从衣兜里掏出当年姥姥去世后,给姥姥写的诗。
《梦》
在梦里找寻,
在梦里相逢,
在梦里离去,
在梦里心碎。
在梦里怯懦,
在梦里恐惧,
在梦里疲惫,
在梦里愤怒,
在梦里哭醒。
在醒来遗憾,
在醒来心痛,
在醒来无助,
在醒来流泪。
在活着纠结,
在活着忍耐,
在活着装笑,
在活着放弃。
在活着踌躇,
在活着自卑。
在死了嘲笑,
在死了后悔,
在死了勇敢,
在死了放下。
在坟前读了诗稿,然后烧掉。从坟地出来,一直顺着大路走,大约走一里地,就到了姥姥家的院子。我推开木栅栏的院门进去,院子由于雨水的冲刷,地面升高了许多,显得房子特别矮小,我儿时需要爬两级的青石台阶,现在台阶都已经埋到淤泥里,和院子平齐了,只有最上面的石板还在门口□□着。院子中央那个正方形的花台,自我记事起就有了,里面开满鸡冠花和旱地莲,如今已成为泥土干裂、寸草不生的土台子。我似乎看到冬日的早晨,天刚蒙蒙亮,姥姥就做好了早饭,我急着上学,把酸粥放到花台边上晾着,只一分钟就晾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