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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风予晗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挺挺地掉了下去,惊得魂儿都丢在了上面,慌忙间她将四肢撑开,却困于没有着力点,只能由着自己自由下落,等到触地时,来自右脚的刺痛感还疼得她浑身一哆嗦,于是因着重心不稳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哟哟……”她揉着屁股缓缓站了起来,辛亏这底下也不高,她伸出胳膊就能摸到方才掉下来的暗格,回想起来刚刚被吓得不敢睁眼的样子,真是丢脸极了,等回去后,她决定要把今天的所有羞耻记忆全都永久封存!
“啊呜!啊呜啊呜!”头顶传来急促的叫声,她抬头道:“我没事,你就在上面好好守着。”
毛毛立即安静下来,她低下头开始打量起四周,只见这地下密室和后厨一般宽窄,占地不大,高度也比正常房屋要矮许多,而这周围叠放着的,则是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巨大冰块,散发的冷气充斥着整个空间,此地正是一处地下凌阴。
中央,有两个微高于地面的圆台,左大右小,这让她想起那个院子里的水井。她将头探向大的那一口,黑暗中一阵冷飕飕的阴风吹了上来,她连忙直起身后退几步,直到脊背抵上了一个曲面,她转身摸了摸,是一个木桶,除了冰块这周围还放置了数十个这样的木桶,至于里面装着些什么,她虽然好奇,但也直觉不会有多好,所以还是先不知道为妙,等探查结束出去的时候再打开看看。
看着脸前哈气产生的白雾,她在原地蹦了几下来祛除身上的寒气。靠墙处有一矮桌,正是桌上的烛灯映得室内昏亮,她走过去欲拿起烛灯捧在手里,却见桌上器具被衬得隐隐发亮。
她心中猛跳一下,目光扫视着整齐排列着的各式刀具,上面有血迹暗红斑驳,心里一股恶寒腾起。
“滴答——”密室里本就无声无息,一丝一毫的声响都被放大在耳边,风予晗抬脚后退了半步,发觉桌下有鲜血流出。她吞了一下口水,额角布满了汗珠,慢慢、慢慢地蹲下身去……
她将烛灯缓缓靠近桌下,睁眼看去,缝隙中有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瞪着她。
“啊——!”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还是被吓得飙着泪转身就跑,扔掉手里的灯,双手抓在下来时的暗格边缘往上爬去。
就在此时,毛毛“啊呜啊呜”的叫声传来,伴有重物砸在地上的碰撞声,她心道不妙,朝上叫喊道:“毛毛!”
一阵虚弱的支吾声在头上响起,毛毛的皮毛上已经裂开了好几个血窟窿,透过打开的暗门,她看到有一个人影掠过。
不好!外面有人发现了他们,而且他还在伤害毛毛!
只见那暗门正要被那人影从外面合上,她松开双手跳了回来,把旁边的一个木桶移到身前,脚尖一点踩在上面,手扶在两侧将左腿向上扫去,快要闭合的暗门便又被她用脚向上撑开些许。
那头压着,这头顶着,两方皆使尽了全力,背上已被汗液浸湿,风予晗咬着牙不肯泄力,但是右脚已经疼到麻木,她心知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于是腾出右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物什,放在嘴边吸气吹了一口。
一道哨音响起,悠长且刺耳,她将手里握着的物什从撑开暗门的缝儿里抛了出去,大喊:“毛毛!带它去找裴姨!”毛毛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后腿用力一跃,将哨子咬在嘴里,落地便径直向门外跑去。
顷刻间,人影有些慌乱,想去阻拦突然跑走的毛毛,手下一松,暗门便被风予晗用力一脚踢了开来。
“竟然是你?!”她惊讶道。下一瞬,那人回过头来,将暗门又重重砸上。
亮光彻底泯灭,她腿一软就从木桶上翻滚下来,那人还挪动着重物压在了暗门之上。
她从地上拾起身,争取那一小会儿应该足够毛毛顺利逃脱了,现在就指望裴姨听声辨位的本事能快些找到这儿。
那么接下来,就不得不应付这里面的妖魔鬼怪了,被杀死、冻死,亦或是饿死,无所谓几选一,反正都是死路一条。
将裙边撕下一块固定在脚踝处,她拾起烛灯发现里面的火光已经熄灭。黑暗中,她将右腿后撤一步压低身子,调动所有感官警惕着周围,她勾着唇,拳头越捏越紧,只觉得血液沸腾,可真是好久都没有这般刺激过了!
☆
时间回溯到白筠上楼后不久,曹三将尸检结果呈给裴宣,她的目光下滑,停留在记录死因的那一栏:颈前刀伤致命,自左深入,右浅出,入约有寸,切口齐整,除此再无伤痕。接着是记录死状:右手握刀染血,仰面,无翻动迹象。
纸张被她捏得皱裂开来,裴宣负手朝楼上走去,身后有人颇有微词:“官家人就是架子大,查个案就得把我们好几十人扣押在这。”
其他人也开始躁动起来,附和道:“就是,我就是来吃个饭,又没住这儿,三楼死了人关我何事!”
一人挑眉道:“我那刚过门的媳妇儿这会定是在四处寻我呢,她怕是在忧心自己一下子变成个小寡妇吧!”身旁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裴宣站在楼梯中央,转过身来:“劳烦诸位配合,家中亲眷我们自会派人前去告知。”说着将一沓画像丢给楼下的曹三,“查一查可有相似之人,有疑者留下,此间住客留下,其他人便可自行离去。”
说完便继续上了楼去,一人朝身边人小声嘀咕道:“你瞧,这娘们儿还挺能摆架子的。”
一个人影从他们两个之间钻出来,曹三笑道:“那就让我这爷们儿伺候伺候你们,如何?”
说的和听的人皆被吓了一跳,装作没听到一样故作镇定地快步分开站去两边。
曹三掂了掂手里的一沓纸张,人群里至少已有四五人面露惊慌,他将手下人招呼过来附耳几句,让他们盯紧了这几个可疑人选,便开始了一轮排查。
楼上,裴宣盯着地上的一滩血迹陷入沉思,尸首已被敛走进行二次复查,但是屋子内都还保留着当时的样貌。
一刀封喉,无非是自刎或是他杀,如果是自杀,想来是理所应当,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他右手持凶,但是这也可以是最简单的一种障眼法,若是他杀,将凶器放在死者手里,既可以迷惑他们又可以及时处理掉工具,一举两得。
最让她觉得可疑的,是他脖子上深约有寸的伤口,她没自杀过所以不知道这类人是不是都会向自己下如此狠手,但是以往见到的更多都是选择吞药或是自缢,这些来得要温和一些,而自刎这种方式,需要下足够的狠心,更不是适合这种苟且偷生之人的死法。
她面对着门口,试图通过还原和死者相同的视角发现些什么,一个行色匆匆的人影却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
“你怎么来了这儿?”她疑道。
白筠脸上担忧还未散去:“我没有找到她。”
“没有?”裴宣开始慌了,“我还叮嘱过她不要乱跑,怎么会不见了……”说着她就想出门去找风予晗。
白筠觉得是自己打断了她,出手拉住她的胳膊:“楼下我已经找过了,我再去楼上找找,你接着办案。”
“不行。”裴宣抬头,脸上担忧比白筠更甚,“我此刻完全静不下心。”
白筠叹道:“她谁的话都当耳旁风,就爱四处乱跑,不过她也是个大人了,丢不了的。”风予晗虽在书院里没念进去书,但跟着她那师父倒是学了不少功夫傍身。
看着裴宣还是低着头不言语,白筠看了看屋内,问道:“就是这里发生了命案?”
裴宣点头:“我刚才在思索是否是有人谋害。”
“说来听听。”裴宣抬头,白筠面朝她道,“或许我们二人能更快解决,之后你再帮我找人,咱们两情两消,事半功倍。”
裴宣觉得也有道理,他一人去找自然费时费力,她一同去找又会耽误了公事。
她将之前看到的关于死因、死状的记录大致说与白筠,又走回屋子中间,面朝门口,说道:“死前应该是这样的站位。”
“若如你猜测是他杀,那么凶手就要从后钳制住他,然后一刀抹脖。”白筠不愧是一介温润君子,说这话时也不忘嘴边挂笑。
“那要是从前面趁他措手不及时给他一刀呢。”
“那就不会这么直直地仰面倒下了。”白筠的声音不冷不热,“受到攻击时的第一反应会是捂住伤口,那么他的手上会有血迹,或许还应该蜷下身子侧倒下去。”
裴宣点点头,她想起当时死者的血整齐地向右喷出来,那他倒下去时应该是已经断了气,这样一来,便觉得更应该是他杀。而且最让她感到奇怪的一点是,他只有那一道致命伤口,就算是自杀也是第一次,难道就能那么精准的一上来就割喉,试都不试几下,血印子也没见留下几道,她如此想着便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
“我曾经见过一些最终选择了自尽的人,他们在死前都会残害自己的身体,或者有过自杀未遂的经历。”裴宣说完抬头,那个人已经不在门口处。
“确实如此。”声音从身后传来,白筠侧身站在窗边,眼神里有些许落寞,他眨了眨眼睛,指着窗沿对她说道:“这里就有脚印和划痕。”
裴宣走过去看了看,笑道:“看来这贼子不怎么聪明,进来的痕迹都没有清理干净。”
“并不一定。”白筠看向她。
“不一定?”
“嗯。”他点头,“我觉得他还需要一个帮凶。”
“原来如此!”这句话让她恍然大悟,“我就说怎么有种违和感,他生前正对着门口就很奇怪!明明床榻和桌子都在墙的两侧,他若非自杀,那么就他一人在屋内待着,没有理由对着门口站着。”
她眼睛亮亮的看着白筠,道:“有人在门前吸引他的注意,行凶之人翻窗进来之前就确定了他是背对着窗户,这样……”她将手刀放在脖间,“才能做到利落的一刀割喉,避免发生挣扎和扭打。”
白筠赞许的笑了笑,裴宣发觉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低下头面上微红。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都能解释通了。”白筠道。
“嗯,既然帮凶是要吸引注意,那么他就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得让别人觉得是他一进来就碰巧撞见了尸体一样。”她顺着自己的思路说着,“窗户一直闭合,说明凶手翻进来后反而关上了窗,没有再从窗户逃走,而他要依仗帮凶的掩护才能混迹进人群里走出去,既然帮凶不能待太久,他自然也不能。”
“看来你已经知道是谁行凶了。”白筠向门口走去,转头朝她笑道,“不要忘记帮我找人。”
裴宣跺脚:“我可是她姨!当然得找!”
二人一同回到一楼,黎川抬了抬眼皮,继续靠在椅子上假寐,裴宣环视了一圈,向身旁的王大附耳几句后对方便带了些人手离去。
见大堂里的人已经少了一大半,她向曹三问道:“审查完了?”
曹三行礼道:“卑职带人核查了三遍,通缉画像上共有五人藏匿于此。”他走到被押着的一排人面前,“吴潜,惯偷他人财物,五桩记录在案;葛大壮,谋杀同乡,官府已追缉数月;赵小四,拐卖邻家幼童……”
“停!”裴宣出声打断,“拐卖幼童?你与陈旺是否有来往?”陈旺即是那凶案死者。
赵小四已经被吓得屁滚尿流,押着他的人手里一使劲就什么都招了出来:“大、大人饶命啊!我就是一时起了邪念才……”
“回答我的问题!”裴宣怒目。
“啊好好好。”赵小四整个人都快贴在了地上,“我因着是初犯,还不懂其中规矩,就有人帮我找到了陈旺,说他有些门路。”
裴宣冷哼:“卖人拿钱的门路?”
赵小四跪得更加服帖了:“是……是,他给了我钱,就把人带走了,然……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怕不止这些吧。”裴宣眯着眼睛,“你们既然都结束交易了,那你为何还不离开?”
“本、本来今天……就要走的。”
“胡说!”赵小四被吼得浑身一抖,一股怪味传来,其余人都掩住了口鼻,只见他已经跪在了一滩发黄的水渍里。
裴宣继续质问道:“那给我说说,你这剩下两天都在干嘛!”
赵小四眼泪直流,他使劲地在地上磕着头,崩溃道:“不是我不想走,是有人威胁我不让我走啊!那陈旺拐来的人没了就楞说是我倒打一耙,我解释多次他也不信,但我走了又会危及自身性命,我怕啊——”他抬起上半身语无伦次道,“带、带我走吧,让我离开这儿,求求你们,我错了……我真得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裴宣怒极反笑:“一句‘错了’,难道就可以换回被无辜迫害的性命吗!”她看着赵小四,一字一字的说道,“记住你现在的下场!”
一旁,有人已暗中握拳许久,指甲嵌在肉里搅得稀烂。
裴宣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看地上的赵小四,抬头道:“庆老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客店老板慌张抬头,脸上僵硬地扯着笑,“我?呵呵……住进来这种客人,是我们不仔细。”
“确实,就算在这里被抓了,你们这客店也就坏些名声罢了。”裴宣朝他走过去,“不过,我问得可不是这个。”
她看向他的眼睛,说道:“陈旺拐进俞城的三个孩子消失不见,是你们干的,陈旺的所谓门路,也定然与你们有关,你们将孩子失踪的事嫁祸给赵小四,怂恿陈旺一直待在这里监视他抓他把柄,而你,却在背地里威胁胆小如鼠的赵小四不准离开,直到……”她顿了顿,背过身说道,“直到今日午时,陈旺遇害,而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你们却第一时间现身在了门口。”
看得对方变了脸色,裴宣深知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继续说道:“至于我所说是不是真的,我不用问你,去看看赵小四房里可有你落下的东西,或者仔细查一查你背后经营着的勾当就知道了。”
庆老板低着头没有说话,裴宣看她一眼后接着说道:“我就是好奇,为何他陈旺能够劳烦你这老板亲自出手?”
“老板?”低沉沙哑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他抬起头,眼中没有焦点,“这家店,从祖上传下来有足足百余年,终是……毁在了我的手里啊!”
庆老板展开血流如注的双手,反而有些释然的微微一笑,裴宣脸色突变:“快压住他!”
最后,只听得他轻轻一句:“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是被逼的。”
嘴角有鲜血喷涌而出,曹三探了探鼻息,朝裴宣摇摇头。
裴宣恨地咬紧牙关,帮凶都已经自尽了,凶手不知还能否坐得住,问道:“让你们抓的人呢?”
王大上前:“他那会儿去了后厨关火,我已经安置好了人就在门外堵他。”
“走!去后厨!”裴宣迈步往前走去。
“裴姑娘,是吧。”身后有道邪魅声音唤她,裴宣转身,但见黎川靠在角落的椅子上,脸匿于阴影之下,“你今日是为何来到这里呢?因为昨日里失踪了一个孩子?”
裴宣才想反问一句你为何知道,想了想还是只点点头。
“于是便发生了凶案,还顺便端了这人贩子的贼窝。”黎川拿起手中折扇细细把玩着,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你这案看来破得很是顺利,那么,你是否忘记了发生的另外一桩怪事呢?有没有想过,这只是为了分散你的注意?”
裴宣被问得脑袋里一片空白,血水之谜再次悬上了心头。
一阵哨响划破半空,击入了裴宣猛颤的心中,她转向另外一侧喃喃道:“是那边……”
“那边……正是后厨。”曹三看着身前的女子有些不忍地说道。
裴宣不知所措地向前走去,她方才还在为自己破了案而感到沾沾自喜,却没有意识到今天的一切都是有心人的安排。
为什么昨日恰好有孩子在这里失踪,为什么今天她来查案时恰好遇上了陈旺遇害,仔细一想,这整个案件看似经过了精心谋划,但关键处都留好了漏洞,仿佛是在引她一步步深入调查一般。
黑白身影踏着一道赤色的浑浊印迹而来,一路奔向她的身边,裴宣半跪着将它抱进怀里,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它的毛发,泪流不止的她甚至无法流利地喊出它的名字。
已经奄奄一息的毛毛将嘴里衔着的物什放在她的手里,那是一枚小巧玲珑的瓷哨,上有两条小鱼交错缠在一道竖立曲折的水波之上,中间有一小孔,蓝白釉色光亮可鉴。
她眼里的泪光闪动,这正是她送给风予晗的及笄礼物。
将怀里的毛毛轻轻放在一边,她捏紧手中的物什站了起来,眼眶通红,朝身后一字一顿地命令道:“司理院众人听令!随我一同去杀了那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