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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鱼的身影在远处的花簇处消失,瓶中的露水也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她略略偏头,清冷道:“师兄这小师妹果真与修仙无缘。”
裴九卿握着书卷从她身后的台阶上慢慢走下来,脸上带了温和的笑意:“劳烦凛姬师妹教导了。”
“不劳烦,我将心中所悟告诉裴长鱼,只是想从师兄身上得到我所需罢了。”
裴九卿负手而立,温柔笑道:“哦?”
“凛姬刚才听见师兄与裴长鱼的对话后,心中有便有两个疑惑。”
裴九卿走到她身边,笑道:“师妹请说。”
凛姬道:“裴长鱼生性活泼,却五年不愿下山,想来其中定是有些缘故的,凛姬捉摸不透,当真有些好奇。”
听到这话,裴九卿沉默不语,目光中也带了一丝疑惑,凛姬侧首打量了一下,方转头望着前方淡淡道:“师兄既也不知,那凛姬便问个师兄知道的问题。”
裴九卿垂下眼睑,轻轻一笑。
她转身,正对着裴九卿,始终冷淡的目光里带了一丝凛冽,黑耀一般的眸子里映照着裴九卿俊朗非凡的脸,她问:“为何,一定要让裴长鱼下山呢?”
裴九卿摩挲着腰间的环佩,笑着说:“这个问题,师妹方才不是已经为长鱼解答了么。”
凛姬道:“那番话是说给真正的修道之人听的,裴长鱼严格意义上来说,可算不得我道门中人。”
月珏轻响,裴九卿不置可否,面上一片了了神色:“哦?”
“以她的资质,成仙纯属无稽之谈,即便受岱舆山仙气灵草滋养,左右也不过百来年的寿命,师兄这般殷勤期盼,若说是真打算助她修道成仙,师妹可是万般不信的。”
裴九卿放开了把玩着的月珏,瞟了眼凛姬手中的白釉瓷瓶,复又望向凛姬,温和笑道:“那么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
三日后,长鱼随着裴九卿下山出海。
世人说起岱舆山时总是带着一种不大相信的崇拜感,为的是这座仙山着实很少有人见过。多年前裴长鱼下山时曾听人谈起过,却都把它当做神话传说,还捏造出一些虚假的传记,更有甚者居然说岱舆山乃是一座浮山,终年随海上水波逐流,是以世人才不得见。但这些都不是真的,起码自长鱼有记忆以来,岱舆山便处在归墟之巅没挪过窝,周遭的蓬莱、方壶等山川也都是年年岁岁遥遥可见的。可见人们对于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总是喜欢编造一些谣言,且都是一些狗屁不通的谣言。
彼时茫茫大海上正漂浮着从岱舆山出发而来的一条乌篷船,随着风浪摇摇摆摆,若是从万里长空上俯视,真是十分对得起一叶孤舟这个词。
这也是裴长鱼五年后第一次如此长时间的与裴九卿呆在一起,她偷偷算了算,从前日晌午出发到现在,她已经和裴九卿在一起呆了二十六个时辰,在这二十六个时辰里她一共装睡了四次,装睡期间又眯着眼偷看了裴九卿十七次,这真是让她又幸福又忧心的二十六个时辰。
她心里的九转十八弯裴九卿自然是不知道的,此时的他正靠在船头的船篷边上小憩,低着头,面庞被大大的斗笠遮住。裴长鱼第四次装睡醒来之后一时找不到事情可干,便一边注意这裴九卿的一举一动,一边扔着桌上的沙包,一边打着哈欠,所谓三心二意大概也就是她这样的了。不过这样的时光倒是让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裴九卿在一旁翻看棋谱,她便百无聊奈得在他一旁摊开的棋谱上胡乱画画,窗外风和日丽,日日都是好时光,可是现在…...她回忆的有些投入,没注意手劲,扔到高处的沙包没有被接住,反而被船顶一个弹回打落了矮桌上的一盏茶。她估计着这个动静可能有些大,裴九卿兴许会被她弄醒。
果不其然,她还没来得及掩盖罪证,裴九卿慵懒的声音已经悠悠传来:“你可是又在调皮。”这话说的很是柔和,看似是在问她,实则一点询问的语气都没有。
长鱼将杯子放回桌上,连日来的烦闷也压抑不住了,忍不住问道:“师兄……已经两天了,照这个速度,还要多久才能上岸啊?”
她其实想问为什么不御剑,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这很好解释,放着快捷的法术不用偏要行船,不是为了看风景那就是要锻炼下她了,前者显然不太靠谱。她是不笨的,很多事情想得很明白,只是性子确然不大好,耐心不足,所以只好换个问题向裴九卿表达自己的不满,同时期望裴九卿能明白她话中之意,这个话中之意就是:不如我们改御剑啊。
裴九卿不知有没有明白她的话中之意,只是抄着手坐在床头,没有看她,悠然道:“你静一静心,很快便到了。”
“很快是多快?”她嘟噜着伸展双臂,一下子趴在桌上。
裴九卿抬起一只手去抬了抬帽檐,目光投向天际,笑着说:“你看要变天了,便是快要到了。”
长鱼一听,立马从桌上直起身来,将头伸出舱外去看天。远处的海平线被汹涌的海浪掩得看不真切,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穹已经变得阴沉沉的,朵朵雨云低低垂着,不时还有光亮闪过,几只海鸳在天际胡乱地滑翔,似乎在昭告四周的同伴暴风雨的到来。她吃了一惊,拉住一旁裴九卿的袖子急道:“不好了师兄,要下雨了。”
裴九卿自压着帽檐一派从容,但她到底不同,她大多的见识都是来自书本,此时切身遇见了天灾不免有些慌乱,语无伦次道:“师兄你快想想办法呀,暴风雨下的浪潮会把船刮翻的……”她说着转过头去看裴九卿,却忽而怔住。裴九卿一双星眸带着笑意盈盈望着自己落在他袖角上的手,那宽大的斗笠将他的额角和眉头都浅浅罩住,敛去了些许清冷圣洁的风华,脸上那同往日一般温文尔雅的笑意此时看起来多了几分孩子气的欢喜。
裴九卿没有听到她继续说下去,微微抬了眸,表情还带着方才另长鱼怔忪的笑,眼神却在说着‘你继续说’。
长鱼不明白裴九卿在欢喜什么,没回过神来,这时船儿被海浪打得颠簸了下,她一个不稳撞入裴九卿得怀中,未得挣扎,他便抬手圈住她的背,似乎以为她是被吓住了,还轻轻拍了拍,方才道:“你怕什么呢,师兄不是在么。”
长鱼被他拥在怀中,年少时那种温暖的感觉又袭上心头。五年前她与他日日不分离,可是后来她见了他却跟做了贼似的躲躲藏藏,天知道她又多希望一直如同儿时一般躲在裴九卿的羽翼之下,享受这个温暖的怀抱一直不出来,现在也许是老天给她的机会,让她能够纵容自己一番,不去逃避他的好。
随着第一朵巨浪的袭来,大海似乎已经成为了一头刚刚苏醒的猛兽,浪潮一排接着一排,惊涛骇浪汹涌呼啸,天上电闪雷鸣,雨水夹杂着冰雹砸在蓬顶上,使得小船随着浪潮起起伏伏,兜兜转转。长鱼被裴九卿护在胸口,心也慢慢静了下来,她知道,这船儿虽然一直颠簸不已,却始终没有被海浪打翻,想来必是裴九卿的功劳了。
可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舱后的海上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她想仔细去听,又发现在裴九卿搂在怀中根本就仔细不下来,觉得或许是自己听错了,便索性放松了心情老老实实卧在裴九卿怀里。
长鱼放松了片刻,又隐约间听到一阵支离破碎之声,着实感觉不对。
“师兄……”她抬眼征询地看向裴九卿,却见他唇边噙着一丝笑,沉默了片刻,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然后轻轻将她扶起来。
长鱼见他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倒像是早早便有什么打算。将长鱼扶稳后,裴九卿伸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四下看了看,似是没有发现什么可以搁置的地方,又见长鱼坐在那里呆呆的模样,便微微一笑,将那斗笠戴到了她的头上。长鱼愣了愣,慌忙用双手扶了斗笠,看着他提了下摆走向船尾。
裴九卿的身姿一向英伟飘逸,可没长鱼没想到有这么英伟飘逸,一番海浪拍来,却无一滴落在他身上,衣袖轻轻一挥,前方便散开一条水路,这样了不得的分海之术被他使来却如同信手拈花,想来他往日去四海平妖时也是这样的淡定从容罢。她这厢还在崇拜着,却突然见那水路中一艘散了架的船骨摇摇晃晃飘来,旗幡四倒,船篷尽毁,她扶着船壁勉力站起来,走近一看,不觉再一次愣住了,船上那昏迷不醒的少年,不是紫钥是谁?
裴九卿将紫钥从已经破损了的船体中抱了出来,又让长鱼在舱内铺了新的软垫。
此时裴九卿分的水路已经慢慢聚合,海上的风浪也渐渐平静,乌云散开,天光乍破。
她守在紫钥一旁,很是忧心,也很烦心,伸手摸了下他的脸,发现冷得像冰一样,便有些惊惧地向裴九卿问道:“他、他是不是死了?”
裴九卿摇摇头,伸手在紫钥颈间点了一点,长鱼看见一道淡淡的蓝光没入紫钥的身体,不多时,他的身体便恢复了正常的温度,脸色也稍显红润了些。
长鱼松了口气,又将那盖住紫钥的杯子往上给他拉了拉,直至严严实实得将他的下巴以下都给埋住。她心里觉得紫钥此举真的有些太过了,早已超出他们在山上打打闹闹的范畴,即便是为了监视自己,寻求死而复生之法,也犯不着这样冒着生命危险,驾艘破船来乘风破浪吧,他身边可是没有裴九卿陪伴的。想到裴九卿,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却见对面紫钥身旁已经没有了裴九卿的身影,抬头一寻,才看到他又靠在了先前的船头,垂着眸似乎在想什么。长鱼越过紫钥走了过去,蹲在他身旁,歪了头去看他,他却好像没有看到,仍旧闭着眼,不发一语。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时常调皮地扰乱他打坐入定,不由微微一笑,又伸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来,往他头上一戴。裴九卿这才懒懒掀了眼皮,略带笑意得望着她。
“师兄在想什么?”她靠着他的膝头蹲着,声音软软糯糯的。
裴九卿看了她半晌,缓缓抬起手落在她头顶,笑着说:“师兄在想,前几年看着你,觉得长鱼已经长大,不再需要师兄了,可是你方才那样依靠着师兄,又像是一个没有懂事的小女孩儿,师兄觉得很高兴。”
长鱼一怔,心头一番苦涩,但面上还是强忍着做出羞涩的一笑。原来裴九卿以为她当初搬离他的院子是因为懂得了男女之别,那么他当初这样轻易的便答应自己,应该也是为了照顾她的声誉,想要避嫌罢。
长鱼默了默,倾身伏在她膝头,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暴风雨后的阳光很耀眼,落在船头铺就了一张熠熠生辉的金毯,可不知是不是水气的缘故,她并不觉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