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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恼感翻江倒海而来。本已处于暴怒临界点,丁鸿竟神奇般克制住了自己,既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反唇相讥。只因他对安逸已了解甚深:与人为善的她如此犀利、不留情面,无非想逼怒自己放手。
不!我偏不中计!
丁鸿斗胜心起,决定祭出杀手锏。他的商人哲学是:如果被对手踩到地上,首要做的是要牢牢拖对方与自己一起,之后再去寻解决的法子,能踩着对手站起来是上上之选。对于安逸,他只求能留住她,站着也好,趴在地上也罢。留住她,哪怕用尽手段。
安逸意外于没有从丁鸿脸上看到预想的血雨腥风,反而看到对方和自己笑……安逸周身猛地打了个寒颤。就听丁鸿开口了:
“话不要说满。协议上写的时间为一周。从上周日下午到明天中午就算是五天好了,我们还有两天……”
“等等!你在说什么胡话!两天?哪里来的两天?明天…不,已经过零点了。所以今天,今天我们之间就结束了!”安逸被丁鸿的话震懵。
“你记错了。没关系,我手机里有我们的协议照片,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是一周,一周也就是七天,这可是基本常识。”
“协议上写的周五,我也记得清清楚楚记得,写的周五!”
“是写了周五,周五中午你可以回家,但一共是一周七天,剩余的两天你准备什么时间继续?我的想法是周日下午我……”
“协议呢?照片呢?”安逸惊恐之下,声音不自觉拔高,引得不远处散步的人在往他们这里张望。安逸哪里顾得上,她一拍脑门拿起自己手机:“不用看你的,我也拍了。”边说边翻找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没过去多久,但安逸只觉得自己的腿、身子,连带着脑子都麻木了。是的,她的脑子不仅木了,还傻了,呆傻!
她怎么会没注意到“一周”这两个字!她当时紧咬着周五回家这个时间点,满脑子都是周日到周五、周日到周五…怎么就忘了这只是跨周而非一周?!
“我们先坐下好吗?”丁鸿忧心。
是的,应该先让她坐下再讨论日期的!明知道一定会气到她的,明知道刚才时机不合适,拖住她这点做得没错,但应该找个更温和的话题做为接入点呀。本以为自己不会后悔的,但他又后悔了。
想去扶她,几步之外就是长椅,但不敢。刚才的话好像她没有听到,可自己已经重复两遍了,他不敢再说。深深的挫败感席卷而来,丁鸿很不习惯,自己从来不是做事颠三倒四的性格,可安逸一次次坏了他的原则,一次又一次失了方寸。
这边,安逸已慢慢缓过神,深深吸口气让自己的语调尽量正常:“我没有办法和一个想方设法算计我的人相处。我,受够了你的圈套和摆布!”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再次不受控的扬起。
“只是多了两天而已,毕竟我们都签了协议的。”
“协议?”安逸冷笑:“有法律效应吗?如果有,你拿着它去告我呀!”
奸商就是:你和他讲法律,他和你耍无赖;你无赖了,他又开始和你讲法律。明明是他把自己非法拘禁在先,如今竟来提醒自己遵纪守法。多可笑,多无耻!
不再做无谓的口舌争论,安逸转身便走。
眼瞅着协议起不了作用,丁鸿顾不上愧疚,紧走几步拦住去路:“对,我告不了你。强把你留下是我做的不地道,但这几天我的各种安排对你没有半点好处吗?你真的不需要吗?”
“对,我不需要!”
“不!安逸,你需要,如果你想保命那你就需要!”丁鸿也怒了,同时再次用身型封堵住安逸。
“保命?你把自己当救世主了?狂妄!”安逸转身往另一旁走去,可又失败了。在不触碰自己的情况下,又能快速封锁角度,没想到她这位老板有做防守球员的天份。
“你解释看看你身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安逸闻言瞳孔微缩,但她怎么可能承认:“什么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让我走!”
“抓痕,很多的抓痕。胳膊上有,腿上也有。安逸,为什么?能告诉我原因吗?”丁鸿直视安逸的眼睛,他要知道答案。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那么隐秘的地方!安逸心下大惊,仍抱有一丝希望的掩饰:“被蚊子咬了,难道挠几下也犯法?”
“安逸,你那是自残。你知道这严重性吗?到底有多久了?”
“少吓唬我!什么自残,你懂什么?”
“我懂。”丁鸿说得极为认真,同时撩起长袖,将自己的胳膊直伸到安逸眼前:“因为我也做过。”
此话使得安逸怔愣住,不由顺着丁鸿说的看过去。湖边的路灯是柔和昏暗的,但安逸仍是在那条近在咫尺的手臂上看到一些不算明显的小小的浅浅的痕迹。
“烟头烫的。”丁鸿又换上另一条胳膊给安逸展示:“当时我人在海外留学,曾经出现过情感障碍的精神问题,每天依靠醉酒麻痹自己。打架斗殴都是小问题,有几次因酒精中毒住进医院,这才引起我家人的重视,派来韩叔替我收拾一堆烂摊子,再押送我去做治疗。”
安逸早已被老板的话惊得瞠目结舌。丁鸿用手磨搓着那些疤痕,回忆起当年虽不堪却属于他自己的青葱岁月:“喝醉并不会给我带来愉快,而只是麻木。但对我来说也很不赖,后来我沉迷于观看烟蒂捻在皮肤上滋的一响和腾起的小小青烟,被烫出的痕迹像是我为自己做的一个个图章。
后来韩叔、心理咨询师都问过我疼不疼?有时疼、有时则感觉不到。但由此可以帮我判断当天的酒量是否到位。很有意思,虽然越到后来越判断不准了,不清楚是我的酒量变大,还是我已逐渐丧失了疼痛的资格。于是我加大力度烫,不止在手臂上,还有腿上。
等韩叔找到我时,那些烫伤把他老人家吓坏了,四处找寻烫伤药,甚至动用私人飞机从国内送来几批药膏。真别说,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中医秘方最有用,但还是有一些浅淡的印记永远留心在我的皮肤上。有没有注意到我面对你们时都是穿的长衣长裤?就是怕男职员们辨认这些痕迹,有损我这个老板的光辉形象。”
好长的解释,丁鸿一口气讲述完,停下来给他自己、也给安逸一个喘息的时间,片刻后幽幽问道:“所以我有资格问你:为什么那样做,理由是什么?告诉我,我是真正能够懂你的人。”
安逸呆呆望着丁鸿,似是第一次认识他。半响,她低垂了眼,轻轻摇摇头。
丁鸿示意他们坐到几步外的长椅上,安逸没有拒绝,因为她已站得有些腿软。
“你喝酒吗?”丁鸿开启心理咨询模式。
安逸摇头。
“脑子太乱,想让自己清醒?”
安逸又摇头。
“恨自己,惩罚自己吗?”丁鸿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一句一句引导安逸开口。
安逸仍是摇头。
“莫非你喜欢上那种疼痛感?而且越来越上瘾?”
安逸摇头,还是摇头。不过这次她终于出声了,虽如蚊蝇:“我,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了。人家说梦里是不会感觉疼痛的,所以……”
“所以你通过抓伤自己,通过是否疼痛来判断你的状态?”
见安逸点头,丁鸿的心紧紧收缩成一团,轻轻问道:“很疼吗?每次都很疼是吗?”问出这句,丁鸿的心再次绞痛,不由伸手揪住胸前衣襟,好似如此便能护住自己即将绞碎的心。
“疼……嗯,有时候很奇怪,抓的时候没感觉,过一会儿才有。这很奇怪,所以我会再试试,直到手和疼痛感可以同步为止。”
“因为缺觉。”丁鸿做出判断:“你每天睡眠太少了。这样不行,长久下去会耗光你身体全部能量,你会没命的。为了你家人,为了你女儿着想,安逸你需要我的帮助,我来帮你改善睡眠。同意吧,不要任性。”
没命?还真能危言耸听。安逸并不以为意:“时间会冲淡一切的,我会调整过来的。”
“你自己做不到,不要高估自己。还有,你把所有情绪藏得那样深,时间怎么帮你冲淡?它连你的伤痛找都找不到!”
丁鸿起身,来到安逸面前蹲下身去,认真非常的盯住她已在恍惚的眼眸:“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身上有伤吗?”
安逸迷茫不知。
“那位自称是SpA中心的经理,其实是一位心理咨询师,她说很多有心理疾病的人会伤害自己的身体,所以除了语言询问外,关注病人身体状态也是她重要的工作内容之一。”
“丁鸿,你要不要这么过分啊!你把我当人吗?为什么要这么不择手段的对待我?将我所有不堪暴露出来能让你开心吗?”
“不堪,什么不堪?离婚而已,错误是你前夫做下的,要说不堪也是他的,与你何干!正因为你这个错误的念头才使你无止境折磨自己!你口口声声说女儿,你要是真心为女儿,就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发烧、低血压、低血糖、脑供血不足,你居然已开始伤害自己!给你自己一条活路好吗?”丁鸿忍无可忍,双手抓住安逸的肩膀摇晃,想把她晃清醒些。
“我发烧是因为给你这个资本家加班,我低血糖的几次又有哪次不是因为被你气的?远离你才是我的活路!”
安逸使劲挣脱丁鸿对自己肩膀的钳制,站起身只想走掉。她脑子乱得很,她难受得很。
丁鸿一把拽回安逸,不让她逃走:“加班会发烧,生气能引发低血糖,如此糟糕的身体状态都赖在我身上吗?我们先解决掉你的睡眠问题吧,这几天安排的那些项目对你真的一点儿没有作用?”
“用钱堆起来的作用,恕我无福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