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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神刀白青木,江南剑王意风发。
若非明月初相见,双碧依然笑风华。
二十年前,蜀中张天师游历至江南,听闻江南世家白、王、林三家的秘闻。感慨世事无常,‘白王双碧’命途多舛,便作诗怀念。
和尚有法号,道士有道号。
凡事皆有例外,这点毫无意外。
你问我哪个和尚没有法号,我不清楚。
但要问哪个道士没有道号,知道的人恐怕用手指都数不过来。不光用手指数不过来,加上脚趾也数不过来。至于要多少根手指,再加上多少根脚趾才能数过来,只有天知道。
因为天下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个人知道张天师,那个唯一没有道号的道士。
天师道宗一系相传,世上只有一个天师道宗,自然便只有一个张天师。
第一代张天师,乃是教祖张道陵,神通无敌,据闻是飞升做了仙人。
如今六百多年过去了,天师宗已传至第十九代。
张天师在成为天师前,也有名字。当代张天师,原名张秉修。
张天师在没有成为张天师之前,自幼要勤修武艺道法,然后游历人间。待武艺大成,道法通玄,便可回宗继承天师之位。
二十多年前,张秉修一十九岁。他首选的历练之地是江南,只因他要会一会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白王双碧’。
见到张秉修的那一年,‘飞烟刀客’白青木一十六岁,‘江南剑王’王意风也是一十六岁。
自古英雄惜英雄,更何况是三个超凡绝伦的少年英雄。
三人相约在芜湖之畔,比刀,比剑,比拳脚;饮酒,吃鱼,狂欢笑。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很难相信这是三个少年的比武。三人已隐有一代宗师的风范。
但三人君子相交,坦坦荡荡,不图名利。特意选了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
是以这场比武,外人无从知晓。更不知最后,究竟谁胜谁负。
只知道那天芜湖的雨尤其大,雷声响个不停。
——
当然,没有人在意雨下得大不大,也没有人在意雷声响不响,除了渔夫钱多鱼。
钱多鱼是芜湖林氏的佃户,他佃的不是农田,而是这三百里芜湖中的一块捞鱼区。
芜湖三百里,共有八百个捞鱼区,为何只有钱多鱼那么在意呢?因为张秉修三人比武的区域,正好在他的佃区。
钱多鱼只是一个普通的渔夫,自然对佃区的鱼儿格外上心。
那一天,他看到雨太大,就想过去看看自己的佃区。却被湖面此起彼伏的爆炸和轰鸣声给吓呆了。
钱多鱼老实巴交,以为是自己触怒上苍,引来雷公电母的报复,便急匆匆地跑回家,拉着同样老实巴交的老婆,拜了一夜的神明,方才疲惫不堪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钱多鱼两口子刚睡醒,就匆忙赶到佃区,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岸边的花草碎石飞了一地,一同散落的,还有数不尽的各种鱼。鱼当然是死鱼,有的是渴死;有的浑身伤痕,竟像是被活活敲死;还有的,只剩下了鱼头和鱼骨。
更为恐怖地是,岸边原本有个凉亭,此刻竟只剩下一半,那切口竟像是被人用利刃生生切开。另一半早已不见了踪影,想必跟地上的碎石有关。能一刀切开这凉亭,而且切口如此齐整,该是等的人物。
这一切,更加印证了钱多鱼两口子的想法,赶紧匍匐在地,叩拜不止。
“爹,娘,你们在拜什么?”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了过来。少年虽然穿着渔家的衣服,却长得十分健壮,眉宇间还透着几分英气和儒雅。
钱多鱼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儿子钱小雄,手里还捧着三锭百来两的银子。
“混小子,昨晚干什么劳什子去了?哪来这天杀的银两?”夫妻俩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训斥自己的儿子。要知道,这样的人家,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猛然到了自己手上,定然不会是狂喜,而是害怕。
“爹,娘,你们别担心了?我能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再说了,能一下子拿出三百两银子的,得是林家这样的大人物。这样的人物,我哪儿有本事从他们手中拿来三百两银子?”钱小雄一脸委屈。
“那你说,这银子哪儿来的?”钱多鱼两口子平时太过老实,遇事哪会细想?这会儿听钱小雄这么一分析,觉得有几分道理,却仍是不放心。尤其是刚刚经历了“天谴”,愈发小心翼翼了。
“别人给的。”钱小雄说得很认真。
“什么?别人给的?混小子,还学会撒谎了?这可是三百两银子,谁会无缘无故给这么多银子?再敢胡说,看我不打烂你的嘴。”钱多鱼虽然老实,但面对自己的儿子,还是有绝对的权威。
钱多鱼抄起了一只鞋底,就要招呼过去。
钱小雄边跑边求饶。
“他爹,你用那么大力干什么?可千万别打坏了孩子。”钱夫人虽然比钱多鱼更老实,但到底是护犊子。
钱多鱼终于跑累了,追不动了。
毕竟,他少了一只鞋,地上的石头碰巧很扎脚。他很想坐下来穿上鞋,脚上有了鞋,手中便可没了鞋,怎么打儿子?
若是手中有了鞋,脚上便没了鞋,怎么追得上儿子?
这是一个两难的境地。
每个人都会常常遇到两难的境地,也常常会首鼠两端,难以抉择。
好在,对钱多鱼而言,这个两难的境地,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的儿子很快主动跑了回来,手里除了那三锭银子,还捧着一块大石头。
“爹,你看,上面写的是啥?就说没有骗你,还不相信。”钱小雄气呼呼地把银子和石头都递了过来。
无论什么人被冤枉了,总要生气的,尤其是处于叛逆期的少年。
钱多鱼体会不到他叛逆,只是接过了石头。只见这石头被切得方方正正,上面齐齐地刻着一排字。他努力认了半天,却愣是认不全。这才想起,自己只上过十天私塾,却逃了五天的学。
——
钱多鱼从小长在渔家,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爱玩水,爱捕鱼,唯独受不了读书写字。好在,这种烦恼很快便没有了。原因很简单,家里没有闲钱送他去学这些无用的东西,他,被退学了。
他倒也乐得清净自在,每天跟着父亲到湖里打鱼。这时候,打鱼是一种乐趣。
然后父亲没了,便独自到湖里打鱼。打鱼成了谋生的手段。
再然后,钱多鱼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更加拼命地去湖里打鱼。打鱼更像是一种责任。
钱多鱼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走自己的老路,儿子一出生,他花了省吃俭用的一两银子,请城里的先生帮忙起了钱小雄这个名字。据说寓意是,希望这个孩子长大了,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英雄。
没想到,钱小雄带给他的,不是荣耀,更多的是烦恼。
芜湖周围,除了林家大宅,基本都是渔村。钱多鱼一家所在的,便是上渔村。其余还有诸如中渔村、下渔村、大渔村、小渔村、老渔村等等。
渔村的名字都是村里曾经德高望众的老人起的,渔民的名字,也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起的。既然村名都这样了,那渔民的名字,也无非是多鱼,大鱼,胖鱼,吃鱼,三斤,六斤,八斤这样的名字。偶有个敢起名叫百斤、千斤的,定会被大家集体嘲讽抵制。
钱小雄是第一个例外,第一个不是由本村德高望重的老人起名字,第一个花钱由外人起的名字。
这不仅触了德高望重老人们的威严,让他们少赚了起名费。更过分的是,他竟然妄想长大了要做英雄。
这简直比叫百斤、千斤这样的名字更触犯众怒。毕竟前者只是想贪心多捞点鱼,可钱小雄这样的名字,竟然连鱼都不捞了,还有着不切实际的妄想。
背叛,妄想,不能容忍。
村里组织了好几次,向钱多鱼家施加压力,让他给儿子改名。把钱夫人都吓哭了好几回。
钱多鱼一改往日的老实巴交,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叛逆。不论是老人的威严,村民的压力,还是老婆的眼泪,都没能让他回心转意。
坚持了一年后,这场保名风波,终于平息了。结果以钱多鱼的胜利告终。
他保住了儿子的名字,却被乡亲们刻意疏远了。一同疏远的,还有他的儿子,钱小雄。
“钱小雄,大狗熊,痴心妄想当英雄。”没有孩子愿意跟钱小雄一起玩耍。
到了读书的年龄,钱多鱼咬咬牙,想送儿子去上蒙学。
“呦,这不是未来的大英雄吗?您请回,我这小庙可教不了他。”私塾的先生拒绝了他们。
钱多鱼郁闷了,难道当初给儿子起名真起错了吗?书都念不了,以后还是得回来打鱼,难道这就是我们钱家的命吗?
钱夫人甚至已经打算拿出所有的陪嫁和私房钱,去向村里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赔罪,顺便再给起一个“正经”的名字了。
——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钱多鱼是善良的,他的善良不仅拯救了别人,更拯救了儿子的名字和前程。
钱小雄八岁那年,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钱多鱼在院子里发现一个浑身是血的壮汉。他不敢报官,而是将他接进屋,擦洗干净,还喂了他一碗鲜美的鱼汤。
壮汉伤得重,钱多鱼凭着以往的经验,给他处理伤口。又拿出全部的积蓄,给他抓药。每日都给他喝鲜美的鱼汤。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壮汉终于可以下地行走了。
钱多鱼却从未问过壮汉姓甚名谁,也不许他老婆和儿子问。
壮汉心怀感恩,又在钱家住了一年。不仅严厉地教会了钱小鱼读书识字,还教会他许多有用的功夫。
壮汉要走了,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花万里。
对于这个拯救了自己性命的家庭,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也没有报官的家庭,为自己花光所有积蓄的家庭,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钱多鱼并不知道花万里这三个字的分量。对于听惯了大鱼、小鱼、七斤、八斤的渔民来说,花万里无疑是来自外面的名字,是高端上流的名字,是英雄。
他希望花万里能带走钱小雄,虽然不舍,但他言辞恳切。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要到外面的世界去闯一闯,去做英雄。
花万里很想成全这一家人,可是自己被那么多仇家追杀,怎能让这小孩子跟自己去冒险?
他终于还是走了,临走前,他收这个叫花小雄的小孩为徒。督促他认真读书习武,并答应今后每年都来看他一次。
花万里果然没有食言,确实每年重阳都来一次。每次都会住半个月,考校钱小雄的学业和武功,只要有进展便会传授他新的东西。临走时常常会留下一些银两,虽然每每被钱氏夫妇拒绝,可他总能找到合适的地方藏下这些银两,让夫妇二人能在几天后找到。
钱小雄很喜欢这个师傅,为了这每年一次短暂的相聚,他拼命地练习师傅布置的学业和武艺。
花万里也很喜欢这个徒弟,虽然天资平平,但胜在专心用功,习武的进度竟然不输一般上等天资之人。
钱多鱼更加高兴,因为他的儿子终于要有出息了。
——
如今已是第七年了,还有三个月,就到了跟师傅会面的日子。
钱小雄每天都会到湖边人烟稀少的地方,刻苦练功。
这天大雨滂沱,并不适合练功,但小雄不想荒废任何一天,他在雨中奔跑,再做些力量训练。
直到傍晚,他打算回家的时候,看到三个少年踏空而来。两个衣着光鲜,一看就是贵公子,另一个是道士打扮,却气质非凡,丝毫不输那两个少年。
三人相见,十分客气,很快却打了起来。
钱小雄如今已经十五岁了,跟师傅学了七年武艺,早已目光如炬。他看出三人是在比武,那剑法、刀法、掌法,已经达到极高的境界。他能感受到,自己跟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个对上了,不出三招,必败无疑。
想到这三人跟自己年龄相仿,却已如此厉害,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但他仍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不想错过这旷世之战。
这三人每一招掠过,都会带起一阵轰鸣,和数丈高的水幕。
其中一个少年,竟然一刀劈开了岸边的凉亭。那飞起的另一半,立刻被另一个少年和道士联手轰得粉碎。
没想到人的力量竟一至于斯,钱小雄惊呆了,惊得几乎晕了过去。不,他真的晕了过去,是被两人对轰的余波震晕的。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怀里多了三锭各一百两的银子,旁边还有一块石板,上面工整地刻着几行字——“好酒!好鱼!好友!有缘知己,酣畅一战,不亦快哉!误伤小友及宝地,多有得罪。奉银三锭,一锭赠小友疗伤,另两锭请代转交凉亭及鱼的主人,拜谢!”
钱小雄知道,自己并无大碍,这些小伤,根本用不了一百两银子。剩下二百两银子,够修十个这样的凉亭,够买几十倍这些死去的鱼。
这三百两银子,自然是别人放的。无论是谁,能轻易舍下这三百两银子的人,都不简单。
看着满地散落的花草、酒壶、鱼和碎石,钱小雄想起昨天的所见所闻,惊出一身冷汗。他听师傅说过的,偷看别人习武和比试,是武林大忌。
原来这三个杀神,早已发现了自己。若是他们生气了,自己的小命恐怕早就没了。
他头晕欲胀,惴惴不安,却听到两个声音,似乎在拜着什么,走近一看,却原来是自己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