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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后的第一个周三,下午六时,校园里的光线已经很暗,广播节目又准时开始。
节目快结束的时候,广播里传来略带歉意的声音——
“这是我在诚凛大学做的最后一期节目。在节目的最后,我想对每一位喜欢我、支持我的朋友,对每一位曾经或正在认真聆听我的节目的朋友,说句谢谢,也说句抱歉。”
声音顿了顿,一首旋律优美的钢琴曲缓缓响起,正是的那曲《》。
“我也曾犹豫过,在即将离开的时候,要不要告诉你们我究竟是谁。”
听见夏绵的这句话的时候,宁澈敲打键盘的手停了下来。
“有人说把最美的自己留给别人直到最后,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最真的自己留给你们。”
女音停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响起,再次响起的时候,声线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没有方才的甜美,但其实也很有味道。
宁澈听出来了,这正是夏绵平常时候的声音。
“我其实是名再普通不过的计算机系二年级生,用六个字来评价我——心眼小、嘴巴臭,用八个字来形容我——没心没肺、睚眦必报。在现实生活中,我的确就是这么一个不讨喜的女生,给身边的人造成了很多不快……”
宁澈“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夺门而出。
“喂!宁澈……”
他走得很急,在路上问了不少行人广播站的位置。
等他推开播音室的木门时,正好传来最后一句话——“我是夏绵,‘夏天’的‘夏’,‘绵羊’的’绵’,当你们听着广播的时候,我其实已经离开,我不希图大家记住我,但希望大家能够原谅我,原谅我过去的固执,原谅我过去的刻薄,原谅我过去的刁蛮,原谅我过去的任性,原谅我过去犯下的错误,未来的每一天,祝好!”
话筒前是一个迷你的录音机,夏绵的声音正是从录音机的喇叭里传来。
江雪璐关了广播开关,转身看向推门而入的宁澈,“宁……宁学长。”
宁澈望了眼江雪璐手中的白色录音机,“她人呢?”
“宁学长是说夏绵学姐吗?她元旦前便转校了,转到B市的华曦大学了。”
宁澈皱起眉头,“转校?”
录音机没关上,略微忧伤的钢琴曲回荡在窄小的播音室中。
《》是他最喜欢的轻音乐,但现在听着,却也有些烦躁。
夏绵,你离开,究竟是为什么?
录音机中的文件被宁澈拷到了手机上。
这几日,没事的时候,他便在寝室里戴着耳机反反复复地听了一遍又一遍。
何羽莘嚷嚷道:“阿澈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听歌了?什么歌啊,我来听听!”一面说,一面径自摘了宁澈一只耳朵里的耳机。他不听还好,一听就被吓到了,“这,这不是这周周三下午《日在校园》的节目内容吗?”
宁澈没吱声,只是将被何羽莘夺去的耳机拿回。
“阿澈,你还特地把她的节目录下来?”
“那日的广播节目,原就是录音。”
何羽莘不解地看向宁澈。
“听说她一星期前就转校了,这周三的节目是事先录好的。”宁澈的声线平静得恍若一条直线,但何羽莘听来,不知怎么地,感觉颇为压抑,仿佛他在隐忍什么情绪一般。
“那你在这儿……嗯……”何羽莘忽然震惊地问:“你,你不会动心了吧?”
“可能吧。”宁澈闪烁其词,含糊地说。
何羽莘露出了他生吞鸡蛋般的招牌表情,“可……可能吧?是几个意思?”
宁澈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
“哎呦喂!别用这么妖娆的眼神看我,小心脏吃不消!”何羽莘故意嗲嗲地说,腰部还很配合地扭了扭,“我说阿澈,你自从和夏绵在一起后,表情丰富了不少啊!”
宁澈对何羽莘的评价不置可否,忽地,想起了什么,他说:“那日……”
“哪日?”何羽莘懒洋洋地问。
“就是你发现我的围巾被装到一小袋子里、放在我们的寝室门口的那日,你没听见夏绵的敲门声吗?”
那日,夏绵失魂落魄地离开之后,没多久,小胖就因为输了太多次而不想继续玩了,四人便散了,三名男生推开寝室门的时候,发现了门外的袋子,何羽莘认得袋子里的围巾是宁澈的,便就拿进来了。
“夏绵?”何羽莘的脸色大变,“夏绵那天来过?”
宁澈一见何羽莘过激的反应,已大概猜到了事实,“你是不是说了什么?”
何羽莘似乎在回忆,默了好一会儿,支支吾吾地说:“好像是说了些什么,嗯……小胖问我你怎么会看上隔壁班的宁澈,我就说了你其实是耍她玩的……”
本就猜到事实的宁澈的脸上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猜想得到落实,心中难免浮起几丝懊丧。
何羽莘曾问他,如果被夏绵知道了他同她在一起的初衷,该怎么办。那时,从不认为会被做事粗条的夏绵识破的他随意地说,等她知道了再说吧。结果,他无奈地发现,当夏绵真地知道了他的原目的,他已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一向以为自己做事稳妥,能运筹帷幄,但感情这种微妙的东西却由不得他控制。在他一步一步地展开自己的整人计划的时候,预留的伏线已悄然改变,夏绵明澈的眼、纯真的笑在他未能及时感知的时候已然温暖了他冰凉的心,他的心,就像日光之下的冰淇淋,缓缓地被融化,化成一滩软水。
“我知道了。”他淡淡的说,声音飘渺得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现下,他也只能说这些了。
他早就该意识到,夏绵那天的反常,不,或许他意识到了,只是没往心上去,笃定地认为不会有大问题,但其实,他们之间不对等的关系本就存在严重的问题。
何羽莘感觉有一瞬,就那么一瞬,宁澈平静的目光仿佛碎裂开来,只是下一刻,黑得宛若化不开的墨的眼眸又是一片波澜不惊,让他立即认为方才所见只是一种错觉。
“明天要和英语系二年级组打决赛,是吧?”宁澈忽然唐突地问。
何羽莘愣了一下,记忆力超群的宁澈鲜有记错日程的时候,“呃……是大后天。”
翌日黄昏,宁澈在图书馆门口遇见了发传单的陆洁。
他简单地同她打了声招呼。
陆洁则没好气地拉下了脸,“哼,宁澈!”
宁澈有些莫名其妙,去年夏令营的时候,陆洁的脾气似乎没这么火爆,说得更准确些,陆洁在他看来是一位自立能力强而又很会体贴他人的女孩。
“宁澈,玩弄他人感情、脚踏两只船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你……说什么?”
“你怎么能那样伤害夏绵!”陆洁越说越来火,她早就想找宁澈,当着他的面好好数落他一通了,这会儿恰巧碰上了,自是不放过机会了,“你这个负心汉,良知被狗吃了!”
宁澈一声不吭地听着陆洁滔滔不绝的咒骂,听到后头,他才听出点眉目,“你……是夏绵的室友?”
陆洁的嘴巴像是突然被按下了Off开关一般,不绝于耳的诟骂声戛然而止,几秒后,一声响亮而干脆的“操!”不知是不是被夏绵传染了爱说粗话的坏毛病,如果这是和绝版绵羊同居的代价,她真地想好好缅怀一下过去那个文雅的自己,不过现在不是悼念的时候,陆洁瞪起两只小眼睛,“你这都不知道???”
宁澈只能并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过去,他的确太不关心夏绵,这是他作为男方的失职,他不会含糊否认。
“你知不知道,平安夜,夏绵看到你和柳依依去五星级酒店开房,便心灰意冷地淋着雪走回了学校,快到后门的时候晕了过去,还是门卫叔叔送她去的医务室!”
“开……房?”宁澈诧异地挑了挑眉毛,不过,他没死抓着这点不放,他很快便问:“她晕过去了?怎么了?”面上的表情没有很大的起伏,但言语中的焦急和担忧却是不言而喻。
“发了一夜的高烧,挂了一夜的点滴。一女孩子家的,淋了那么久的雪,不冻坏掉才怪!”
陆洁每每想起那一夜,心就揪成一团,怎么也揉不开。夏绵是名多么要强的女生,计算机系二年级段几乎没有人不清楚。但这样的她,却在医务室的病床上抱着她哭了半个晚上。她哭得很凶,身体几近痉挛,灼烫的双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袖不放。哭到后头,有些没力气了,她开始疾速地喘息,单薄的胸膛起伏得很厉害。和着不稳的喘息声,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她和宁澈的种种,而后又翻来覆去地问她该怎么办。她的声音十分低哑,吐字也含糊不清,但陆洁却是无比耐心地听着,很神奇地,她发现,夏绵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她都一一听懂了。
“接到宿管阿姨打来的电话说夏绵病了的时候,我可吓了一大跳!等去了医务室看到她的人时,我更是吓了一大跳,她的脸颊和嘴唇已经苍白得几近透明,都可以依稀看见皮肤下的青筋。”陆洁顿了一下,换了种口气,道:“宁澈,或许方才的那些话,我说得有些重,但我自认为没有太多不得当的地方。夏绵是真心喜欢你的,高中第一眼见到你时,便不可遏抑地喜欢上了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不会来A市,她不会来这里,她是因为你才改了志愿,并填报了自己不感兴趣的计算机系专业。她那样的人,喜欢你,却一直鼓不起勇气告白。你肯定无法想象,你只是平淡地叫了声她的名字,便足以让她兴奋得大吼大叫。”
陆洁说了很多很多,每一点,他仔细回思,都颇为触动。
那些粗糙表面下的美好,是他错失了。
不知何时,宁澈握起了双拳,他握得很紧。
宽大的衣袖里,隐隐地传来骨骼错位的声响。他不是没有情感,只是他表达和宣泄的方式太过隐晦,他也不是不爱,只是没有更早发现,没有选择及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