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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屯指挥营帐内,众人已然进出来往忙碌得不停。自连得前方各处不利消息之后,五大队指挥便已分拨好人手及物什,并就近选好了地方,却迟迟未得中央营帐那边的消息。帐门忽被掀开,五大队指挥抬头一看,竟是枚泉,连忙迎上前去,问道:“枚师兄怎地亲自来了,可是有何急务么?”
枚泉扶住其臂膀,领着走到地图前,问道:“总管下了令,要立刻布置起一道防线,挡住来敌一二时辰。你可有想法么?”
五大队指挥低头沉吟了片刻,答道:“若是问如何布置防线,那便已有想法。若是问别的,那便没有想法。”
枚泉转过身去,二人皆默然不语。再次转过身来,枚泉忽然说道:“我以指挥之名义令你返回中央营帐待命,此处交由我接管。”
听枚泉如此说了,五大队指挥却没来由地笑了笑。走到枚泉身旁,缓缓说道:“自给派了这聚屯副指挥之职,调来这聚屯指挥营帐之时,我便看透了总管是何心思,亦想透了自己该当如何。”
枚泉欲言又止,走到一旁座位上,猛地坐下,侧目皱眉看向别处。五大队指挥走到枚泉对面座位上,缓缓坐下,而后接着说道:“你也必定看出来了,此一战必败,且将是惨败。任谁来指挥,都将因此而担上大罪。设若由我来担,不过损我一人名节,至多丢了这条性命。然回山之后,尚有你可为我争辩几句。倘是你来担了,那自你以下这许多人又有谁能替其出头发声?”
枚泉长叹一口气,很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是说不出一个字来。五大队指挥站起身,缓缓说道:“因觉聚屯指挥所谋甚是不妥,且情势太过紧急,已不及来回商议。为免队伍为其所误,我决意褫夺指挥之职,并即刻遣送其返回中央营帐。凡聚屯处一切事宜,皆暂由我全权处置。”
说完,躬身朝枚泉郑重行了一个礼。而后,唤来帐门外两名守卫,耳语交代了几句。再面向枚泉,抬手做请。枚泉知其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多言。起身抬手压住五大队指挥的肩膀,最后说了一句道:“真要挡不住了,该撤就撤,把命保住。回山之后,果真论罪,也不会光论你一人之罪。”
戌甲服食了几粒丸药,正闭目调息,缓解一些身上的疼痛。忽觉身旁有动静,才一睁眼,便见到有人跑来,说是指导使回来了。戌甲一听,又喜又惊,连忙散功起身。然后,见到小队中一人引着邬忧往众人这里而来。
上前迎到邬忧身前,戌甲长吁一口气,问道:“怎地这就放了你?”
邬忧无奈一笑,答道:“过去坐了没多久,来人问话。还没问几句,又来人,还带了一纸命令。说是眼下情势危急,暂且放人归队,以戴罪立功。”
说完,又取出一纸命令交与戌甲。打开来一看,是小队据守位置。认真看了两遍,开口问道:“马上开拔么?”
邬忧点了点头,答道:“马上,越快越好。”
话不多说,二人还是如之前那般清点好小队,并带队出发。约莫只用了一刻多一点钟,便赶到了据守位置。因前方各处皆已失手,眼前只得就近借用一些起伏地势。虽然聚屯之处人手尽出,比前方多出不止一倍,却再无夹口险地之类可以凭据。
到了命令指定地方,戌甲放眼朝四周望了一圈。虽来前心中已有数,仍是颇感无奈。仅几处山丘可称高处,却皆不过几丈高罢了。掐好轻身术后,便可轻易纵身越过。在戌甲看来,唯借以躲避来敌术法或灵器能算作一用。好在防线布置得紧,两侧不远皆有其他小队,正前防御截面尚算不大。商议之后,小队尽数隐蔽在几处山丘背后,戌甲与邬忧二人轮流探身观察周遭状况。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仍不见动静。戌甲心觉有些庆幸,中央营帐那边只令抵挡至多两个时辰。眼下已过一个时辰,若是来敌因故耽误了时辰,兴许便可以免了这一战。纵然要战,短时之内也应抵挡得住而不至崩溃。而后,便可寻机撤退。心中正盘算着,忽觉身旁有动静,侧目看见邬忧快步朝自己跑来。不待戌甲开口,邬忧便急道:“前方察探到了动静,小心!”
话一说完,邬忧便招呼小队中所有术学弟子开始掐诀。戌甲探出头去看,果然见到远处有大阵势正压来。不必入静观察,便知来敌人数甚众。这一下,戌甲心中陡然打鼓,却已来不及多想。招呼忘兮与齐雍几人跟在自己身边,伏身在一处低地。
不想敌阵逼至不远处,却忽地停了下来。戌甲看着眼前状况,心中愈加不安,却想不起到底哪里不对劲。紧张之时,不由地握紧长枪,却使得心中一亮。也不顾着隐藏身形,跳起便朝邬忧等人喊道:“立刻将手中术法打出去,快!”
邬忧一听,问也不问,抬手便示意术学弟子们将掐好的术法朝来敌阵打去。怎料才刚打出术法,手上还未来得及收势,敌阵之中便轰然升起层层术法。一见此情状,戌甲与邬忧二人几乎同时呼喊小队众人施展手段防御。术法才一撑开,盾牌刚一举起,遮天般密集的术法便已自头顶砸了下来。这些术法并非是胡乱使出,而是五行层层相生。不仅术法威力一层大过一层,且五行俱全,寻常手段难以尽克之。
一阵连绵轰击之后,小队据守之地已笼罩在砂尘之中。周围寂静一片,只听得些微碎石滚落声。一块大石缓缓移动,自大石底下伸出一臂,用力将其四周一圈石土推开,扩开窟窿。跟着,有一人钻了出来,满面满身皆是灰土,这人便是戌甲。钻出窟窿,戌甲瘫坐在地,大口喘气,神情略有些恍惚。听到身边有声响,这才醒过神来,想起眼前是何状况。赶忙朝声响处去,弯腰伸手拼命扒拉。一会儿工夫,自土石堆下将忘兮给刨了出来。扶忘兮坐到一旁喘气,戌甲接着循声找人。稍远处,邬忧也晚一步爬出了土石堆。缓过神之后,也着急四处找人救人。
然寻来找去,却再难听到有声响。邬忧心中一急,手中竟掐起诀,朝土石堆施展破壳术。跟着,面前土石堆由内朝外翻开,露出几人身形。戌甲见此有用,急忙招呼邬忧过来。也顾不得气血翻腾,邬忧未及喘息片刻,又连着施展破壳术,将戌甲身旁两座土石堆翻开。随即,便再支持不住,瘫坐在地。戌甲上前看了一眼,见邬忧面色通红,经脉肿胀。急忙轻扣邬忧手腕,缓缓送入灵气助其平复气血,导引灵气流转。待邬忧气脉稍稍和缓,戌甲扶其坐下歇息,而后便迅速去翻土之中将人拉出。
可连拉出几人来一探,只一人尚有气息。戌甲心中愈发焦躁,再去拉出几人,又只两人活着。邬忧不知何时也起身帮着一起拉人,将剩下能寻到的都拉出翻土,还是只救回三人。看向身边摆满的尸身,戌甲与邬忧互相对视,皆说不出话来。正恍惚间,听到一声“小心”!戌甲闻声刚要转过身去,忽被一人从旁撞开。跟着,又听到一声惨叫。戌甲翻滚了几下,起身便看到忘兮已倒在邬忧怀中。戌甲赶紧上前,只见邬忧正一手按住忘兮肚腹,显见是忘兮受了伤。可被按住之处却不见有许多血,戌甲心念一闪,却来不及处置,只教邬忧立刻背上忘兮快撤,自己则去聚拢被救起的那六人,并领着一起撤。
刚跑到最近一人身旁,戌甲心中陡然一紧,不自觉地朝前一冲,连同最近那人一齐扑倒在地。倒地之时,自身后听到嗖嗖两声响。戌甲也不回头去看到底是何状况,起身拉着最近那人便朝下一人跑去。下一人一见戌甲跑来,便起身迎过去。戌甲一见,立刻喊其快快卧倒!喊声才落,只见两件灵器嗖嗖接连扎中那人。
戌甲心中顿时大恨,立刻高声喊叫,教余下那四人赶紧趴下。让带在身边的那人就地趴下后,戌甲几下闪躲,跑到被灵器扎中的那人身边。先一探鼻,已没了气息。再一看伤口,一处贯穿喉咙,另一处自胸骨间斜插进心脏。戌甲顿时心中大紧,只看两处伤口,便知操控灵器之人手法相当精准。而离着这些远的距离还能使出如此精准手法,其人灵气运转必定充沛且稳定。以此可知,其人必定已有相当修为,觉非寻常弟子可比。
这一击只是试探,敌阵之中有此本事者不止一人两人。再不赶快撤离此地,会被逐个击杀。戌甲心中一闪念,低着身子朝剩下那五人打出手势,然后抬手指向一处略有遮蔽的地方,示意几人匍匐爬去那里。自己则贴着翻土堆上沿,小心探出身去。果然,两件灵器迎面朝戌甲扎来。若是近身对峙之时,戌甲并无把握躲开,可离着远了,灵器须多飞那么一刹那,戌甲便可从容闪避。一击不中,两件灵器被迅速抽回。戌甲悄然换了位置,又探出身去,又闪避成一次。第三次探出身时,刚一躲开迎面而来的灵器,戌甲忽觉不妙,不由分说地向后一仰头,顿感脖颈一凉,再就一阵疼痛。几下翻滚,躲在翻土堆后面。戌甲神情大骇,一面大口喘气,一面拿手往喉咙稍下一点位置去抹,再拿回面前一看,手上一抹血迹。此刻,戌甲并不知道,在其连着两次躲开之后,敌阵那边已变换了手段。除迎面杀来的两件灵器之外,还预先操控着一件灵器贴地伏于一侧半途,趁戌甲闪避正面灵器之际,从旁偷袭。若非戌甲在山上被练出了些感觉危险的本事,方才已被贯喉而亡。
此时,那五人已匍匐聚到了一处。戌甲看到,抬手朝先前邬忧撤离方向一指。随即,双手各捏住一枚以符篆包裹住的石块。一枚扔向离那五人最近的翻土堆,一枚则反向扔去另一翻土堆。两记术法几乎同时炸起漫天的碎石沙土,那五人已心领神会,见状立刻朝戌甲所指方向拼命奔逃。心想敌阵不会无动于衷,戌甲便迅速躲进一处凹地之中。果然,两阵术法自敌阵中打出,分别砸向方才两记术法炸开之处,将本已渐渐沉降落地的碎石沙土重新炸得四散飞起,翻土堆背后因之被遮蔽得更严、更广,那五人遂得以安然撤至更远处。顾不得脖颈上的伤,戌甲掐了轻身术,也趁机跃出凹地,追赶上去,领着五人往邬忧撤离方向跑。戌甲一边跑,一边回望了一眼摊在翻土堆旁的尸身。再转回头去,低声念道:“唉,齐雍……。”
中央营帐内,一片嘈杂景象。吴珠鉴面色阴沉,独自在地图旁来回踱步。一旁送来消息,也只是随意看几眼,便让送去杨考杉及何师劳几人。眼前这局面实是吴珠鉴未曾想过,明明已布置妥当,即便各处算不上十分周全,大面上却也留了余地,情势为何突然间就如决堤溃坝一般?更不消说,自入谷之后,但凡自己拿主意,便总不能如意。再想起那位贪狼星君,也不过是领着队伍翻山越岭,四处打转罢了,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奇谋妙计?更不消说,遇敌打几下就跑,几不愿以堂堂之阵迎之,这世间几大仙山之中,有哪一家似这般打法?
吴珠鉴正烦心间,杨考杉靠到身旁,轻声说道:“几处采运已回来了一半多,可以预备撤离之事了。”
吴珠鉴点了点头,说道:“好,再等片刻,我即让何师兄去布置。至于队伍行止及营帐护卫诸事,我会按你所说去办。”
不想杨考杉却并未挪步,仍站在原地。吴珠鉴见其似是还有话要说,便问道:“可是还有事要告知于我么?”
杨考杉凑到耳边,悄声问道:“看眼前情势,聚屯之处怕是要损失殆尽,此责让谁来背?”
吴珠鉴不动声色,悄悄环视了一圈帐内众人。心觉无人注意到自己,便悄声答道:“不论聚屯之处究竟生过何事,枚泉确是不在指挥任上,那边亦无人申诉其罪,这主责便不好直接扣上,眼前还是先落在五大队指挥身上为好。”
杨考杉轻哼了一声,悄声说道:“早先我便劝你多安插些眼线,你偏不肯。倘若清楚彼时聚屯之处究竟生出了何事,也不至于须这般谨慎行事,说不准还能自枚泉起,来个拔茅连茹。”
吴珠鉴撇了一眼,悄声说道:“你道我不想么?可安插眼线是坏了规矩,能进这帐内议事的又皆非山上寻常弟子,难保没藏着什么手段本事。倘是被谁发觉并拿住,到时或以此为要挟,甚或当众揭发,则我当如何自处?真要传开了,那回山之后,纵是山上真仙亦不敢为我说话。”
杨考杉又轻哼了一声,说道:“也罢,你说怎样便怎样。我且去盯着几处采运,尽数归队后立刻来报你。”
目送杨考杉出了营帐,吴珠鉴忽地似觉着心中又有了些底气。扳着指默算了算时辰,继续来回踱步想事。又过了一阵子,唤人去请何师劳来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