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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还有太阳探头,这会子倒下起了雨。细细绵绵的春雨浸润到万千新绿中去,星星点点的野花娇藏在其中,没有姹紫嫣红争奇斗妍,只是一派早春的喜乐祥和。肃杀了一整个冬天的北宁城也从蔫蔫中活过来,走在街上的人不再畏手畏脚缩着头,腰板随着最先窥得到春天的柳芽直起来,连遇见熟人打招呼的声音,也是朗朗地蓬勃。
北宁市第一人民医院此刻却透着紧张,三楼手术室旁站着个穿军装的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鬓角却比寻常这个年纪的人凭生了许多白发,面目寻常,可五官具透露着刚毅。此人正是罗家军中如日中天的卫大将军,卫东平。卫东平紧盯着手术室,恨不得用目光将手术室烧出个洞,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喘不过气来。卫东平的贴身警务员王丰永也很紧张,他看着手术室,又低头劝道,“将军,夫人是有福之人,一定可以挺过去的。”
卫东平紧咬着牙关,“夫人……夫人跟着我没过一天好日子。”
自卫东平进医院以来,就一直陪在卫东平身边的第一人民医院院长也宽慰道,“将军,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也已经用上全院最好的医生和机器设备。”
“将军……”王丰永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楼梯口有脚步声传来,他望过去,只见乌泱泱的人群簇拥着一个人,一身笔挺军装,不见一丝褶皱,脚踏一双黑皮靴,标准军人打扮。少年年龄不大,眉眼间倒隐见锋利,一对剑眉斜入鬓,薄削的唇此时微抿着,脚步急快地走过来。
王丰永见此又低声道,“将军,少爷来了。”
卫东平迎上前去,少年略显焦急地问道,“卫叔,卫姨怎么样了?”
卫东平低声道,“大出血,正在手术。”
少年微一侧脸,朝身后道,“把北宁城最好的妇产科医生都调过来。”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军人应了一声,朝少年行了个军礼,便匆匆向楼下跑去。卫东平没有言语,回了少年的话后就只是紧盯着手术室的门。少年看了一眼卫东平,蹙眉问王丰永,“卫姨是怎么大出血的?”
王丰永道,“夫人是种花的时候不小心踩到湿泥滑倒,就……”
少年点了下头,对着卫东平道,“卫姨岂是一般女子,早两年的良江之战中,那份英勇,连寻常男儿也比不上。卫叔,你且放宽心。”少年如此说着,心里却也是担忧。李明月的身体两年前就已是大不如前。
卫东平和夫人李明月是少年夫妻,自成家来,两人恩爱有加,都道卫东平疼夫人疼到骨子里去,卫氏夫妇成了北宁城的一段佳话。美中不足的是,卫东平夫妇一直未有孩子,李明月渐成心疾,卫东平笑慰道,“许是上天不忍你产子苦痛”。卫东平虽是这么说,可心里也念想,只是怕更惹李明月伤心,心思竟无一点流露。两年前罗大帅意外遇袭,一场腥风血雨使北宁城重新洗牌,在最为紧要的良江保卫战中,年仅九岁的罗大帅之子罗时坐镇,卫东平身率十万大兵击退叛军,使罗家其余二十一座城池免受战火之乱。李明月随军也大放光彩。良江保卫战中,叛军攀小路偷袭,若不是李明月觉察出不妥,率领小分队迎头痛击,罗家军后方恐损失惨重。只是那一场战役中,李明月虽是成了美名,却也落下毛病。
老天惯会捉弄人。卫东平李明月求了半生也未求来的孩子,竟在九个月前来临。李明月的年龄和身子让卫东平高度紧张,一得消息就连请了医生护士,进府里为李明月护养,李明月一向毛糙的性子收敛许多,吃药打针,让干嘛就干嘛。谁知道就在这么多人的看护下,居然还出了纰漏。卫东平想起今早李明月还与他一同吃了饭,更难得小性子的,一直将他送出府门。昨日还笑意浓浓,今日就不知生死!卫东平想到此,心中大痛,竟站不住似地摇晃了两下,少年一把上前扶住,让他坐在座椅上。
刚才接了少年命令的青年军人,此时已领了三个医生回来,“少爷,都请来了。”
“进去吧。”少年颔了颔首,又坚硬地说道,“一定要竭尽全力救治卫夫人!”
那三个人应了声是,就急急进了手术室。少年对着青年军人道,“张林,你带着他们都去楼下等。”
“是,少爷。”张林行了个军礼。
少年皱眉,“小点声。”
张林又轻声应道,“是。”转身将那一小队军人轻手轻脚带走。
手术室里有护士出来,坐在座椅上的卫东平连忙起身,叠声问道,“夫人呢?夫人怎么样了?”
护士答道,“将军,夫人情况不太乐观,血止不住,孩子又被脐带缠住,我正要去血库拿血。”
卫东平脸色瞬间煞白,身侧的少年扬声道,“快去!”
护士应,“是!”,疾跑着去了三楼血库。
走廊一时安静下来,少年想起从前种种。少年三岁丧母,李明月从少时就与少年母亲结好,痛失好友的同时又心疼其子年幼,就一直把他记挂在心上,经常去看望他,给少年多少带来慰借。少年虽说心智早成,一岁能言,两岁习武习书文,但小小年纪便承担了超乎这个年龄能承受的事物,八岁又经丧父之痛,这使少年的心性更为坚韧,年仅九岁时就坐上大帅的位置。如今他能稳坐于此,除了个人的果敢有能力,以及大帅昔日积压的余威,也少不了卫东平夫妇的悉心照料。
卫东平此时竟有丝盼着手术可以这么下去,虽不知死生,但正因不知死生,他才有气力坚持到现在。就这么一辈子不知死生也好,他就可以使她永远活着,就当她和他赌气回了娘家,或是和好友散心去好了,他有盼头就不怕活不下去了。
只是再漫长的手术也有尽头,手术室终于开了门,出来一个医生。卫东平记得,正是主刀的那个医师。卫东平不言语,也不敢上前,他看着医生摘下口罩,对着他道,“恭喜将军,喜得一千金。只是卫夫人……”
手术室里有婴儿啼哭,卫东平却什么也听不到了,他箭步冲向手术室,和一个护士擦肩而过,护士怀里的,正是响亮哭泣的女婴。少年知卫东平与李明月伉俪情深,虽也想看李明月最后一眼,可卫东平进去时狰狞的双目让他打消这一念头。
女婴哭得实在厉害,少年从护士手中接过来,小心放在怀里。窗外缠绵的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医院楼下花园里,一朵纤小的花骨朵在层层雨珠中展露了一角,看着倒让人精神。细看来,这竟是园中第一朵绽开的花。而楼上的少年此时正看着怀里小小的一团肉,白白嫩嫩的被裹在棉布里,眼睛还没睁开,只顾着张着一张小嘴哭,眼泪珠子挂了一脸,张开的嘴里的粉色牙床,看得少年心里没来由地一软。他把她贴在胸膛,用他俩可以听到的声音坚毅地说道:
“我罗时,定护你一生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