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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宁城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段,当是华丰楼一带,这儿几乎有过日子所需要的全部东西,从街头有百年历史的李氏糕点到街尾抓药的九华堂,中间有着成百家门店,白天便是车水马龙摩肩擦踵,夜晚华灯初上,更是小摊小贩铺陈一整条街。物件多了吸引人,人多了,话题自然也多了。
华丰楼作为这条街最大的酒楼,今日也热闹的紧,一楼厅内满满当当的坐了不少,烦累了一天的人儿,约三五好友,要上一壶酒,再点几个精致小菜。但凡喝了酒来了兴致,总要闲磕个牙,哈哈一笑或抒些慨叹,就可以喝到月上柳梢头。
堂内乱哄哄一片,只听这桌着灰色长衫的人敲着桌子道,“给你们说桩奇事!”
同桌饮酒吃食的纷纷停下,朝着他看过来,“你且说来听听。”
灰长衫道,“这卫府,喜得一千金!”
灰长衫左手边一人嗤笑道,“这不稀奇,罗家少爷早就昭告天下了。”
“哎,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灰长衫摇头晃手,“为何卫府得千金,罗府昭告天下?卫府的人呢?”
灰长衫左手边人又道,“这也不甚疑惑!卫府罗府两家交好,想当年大帅遇袭,逆贼反叛,若不是卫家倾尽全力保护罗少爷,现如今这世道,还不知如何了呢!”
灰长衫道,“这倒是真,只是你可曾想过,咱们卫大将军与夫人虽为佳话,却一直未有孩子,这喜得千金的事,将军定会有所表示!那为何将军府一直未有动静呢?”
“照你这么说来,还真有什么隐秘?”灰长衫左手边人探过身来小声问道。
灰长衫招招手,其余两人皆凑过身来,压低声音道,“卫夫人难产逝世了。”
“什么?!”三人大惊。
灰长衫对面的人道,“这话可信?你听谁所说?”
灰长衫不免得意起来,“我亲姐夫不是在卫府当过差,我听他所说。”
灰长衫右手边人有些吃味,“哟,你姐夫什么时候混进卫府的?干的什么差事?”
灰长衫搓搓手,一笑,“这不是将军府前些日子缺花匠,我姐夫还是有点小手艺的,就被招进去了。”
“卫夫人喜爱鲜花,我们北宁城人,谁人不知!只是……”灰长衫对面的人品出味来,“当过差,这又从何而讲?”
灰长衫听此也倒挂起脸,“可不是!原以为这进了将军府,说不定哪天被将军看中,提拔了去……”
灰长衫还没说完,右手边的人就啐一声,“你小子,就算你全家进去,将军也不会看上一眼!”
说完另两人哈哈而笑。
灰长衫急道,“王二,你少瞧不起人!”
灰长衫对面人眼瞅着这两人要急眼,免不了道,“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杨杰,卫夫人是怎么一回事你倒是说呀!”
“我姐夫被辞回家,就和卫夫人的事有关!卫夫人老而得子,咱将军更是宝贝的不得了,各种人参鹿茸燕窝,不要钱似的往府里运,生不得含在嘴里,还怕含化了。只是这卫夫人也不知怎地——我估摸着也是在家闷坏了——那一日偏要去种花,这一种不要紧,滑倒了!大出血!我姐夫就在边上,看得真真的!送去医院也没救回来。将军大恸,秘而不葬……”讲到此,这杨杰又降低一点声音,“将夫人冻进了冰窖!”
“这……”三人皆是瞠目结舌,灰长衫左手边人道,“小姐出生有一个多星期了吧,将军也是糊涂了!”
灰长衫对面人道,“将军与夫人之间的情意连你我都知,可想将军是有多爱护夫人了!只是这情字害人,将军深陷其中,必会大受苦难,只愿新出生的小姐可以安抚将军了!”
卫府因遣散了花匠,园里疏于打理,竟显得凄清起来。而罗时赶到时,卫府正一团乱。
刚踏进门就听见上气不接下气的啼哭声,罗时蹙眉,对一旁站着的卫府人道,“把小姐抱来。”
又道,“这几日我不在卫新,卫叔和小姐如何?”
卫府管家卫东上前一步,恭敬答道,“老爷还是不肯从房中踏出半步,连小姐也不见。而小姐,小姐不知为何总是啼哭呕奶……”
正说着,乳母将女婴从一旁抱了来。本一生下来就该百般呵护的千金小姐,此刻正扯着嗓子哭的不成样子,罗时抱在怀里,发现才几日不见,原本圆鼓鼓的脸颊竟有些消瘦,罗时冷声道,“小姐呕奶为何不请大夫!”
管家想说些什么,罗时却不再瞧他一眼,“张林,去请医生!”
“是!”
怀里的婴儿似乎感觉到少年的怒气,哭的更厉害,罗时有些无措起来,小小年纪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色变,现在倒被怀里的一团柔软给降住了。这丫头才不管他有多骁勇,她不舒服就哭给你看,天王老子来了她也照哭不误。
罗时不禁放低声音,“卫叔可给小姐起了名字?”
管家答道,“回少爷,还不曾。”
罗时伸出只手指勾勾怀里的小手,她停下哭闹睁开眼,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还噙满了泪,白黑分明的就对上罗时的眼。小孩子的眼都清澈的很,罗时可不知道,他只看着她的眼里有一个清晰的倒影,那个倒影有了丝笑意,“就叫四夕。”
奶娃娃哪里懂些什么,罗时将她交给奶妈,“好生看着,待会医生来了,好好瞧瞧。”
奶妈应了一声。
这边罗时又道,“我去看看卫叔。”
管家鞠了一躬,引着罗时上了二楼。走到走廊尽头一处房间,管家便躬身而退。罗时敲门,不见动静,便自己推门而入。
房间里晦暗不明,厚重的红色法兰绒窗帘紧密的拉着,角落里只点了盏昏黄的台灯,因为长时间不见阳光,房间里竟有些寒意逼人。卫东平如雕塑般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面,有人来了也不言语,好像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罗时静静站着,他其实比谁都懂这种万念俱灰的滋味,至亲至爱的人只一瞬就永远的消失了。消失就是世上再没这个人,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不可能再见,活生生的人化为一抔黄土,这人来过,却只有碑为证。只是三岁时他还可以尽情哭泣,八岁时他怎还敢!多少豺狼虎豹虎视眈眈,要么江山拱手他人柔弱的死,要么比那些豺狼虎豹更狠,坚硬的活。活着一直比死难的多,而他罗时,从不懦弱。
“卫叔,”罗时慢慢开口,“卫姨定不想您如此,您忍心卫姨在天也不宁?”
卫东平爱妻如命,此时对什么都无所反应,罗时顿了顿,道,“我会把妹妹带走,和我一道回罗府住。”
卫东平动也没动。
罗时回到一楼。奶娃娃正在奶妈手里乖乖的躺着,罗时从奶妈手里接过啥还不懂的卫四夕,她扑棱着眼,并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跟着眼前这个人过日子去,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上房揭瓦捅娄子的事,眼前的这位爷全包了。诚然聪明如罗时,此时也无法预料到他长达十多年的多舛攻坚战于今夜拉开帷幕。
医生早就找来,就在一旁立着,罗时看着怀里的婴儿,问道,“小姐为什么会呕奶?”
“回少爷,这新生的婴儿多有呕奶之状,奶妈喂奶的姿势不对或是小姐吃奶时食进气体,也有可能引起呕奶。”
“换奶妈。”
医生忙道,“小姐新生没几天,此时若换奶妈,怕会引起小姐其它不适。”
“那就好好□□□□。”罗时道。他从一旁的盆景里摘下一片叶子逗弄怀里的奶娃娃,她却不领情,突地哭起来。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罗时蹙眉望向医生。
医生为难地斟酌道,“少……少爷,您窝到小姐的脚了……”
罗时低头一看,果然怀里奶娃娃白生生的脚腕别扭地窝着。罗时咳了一声,轻轻把她的脚别过来,她估摸着是疼到了,还是哭,罗时拍了拍她的屁股,“张林,备车回府。”
管家上前一步,“少爷,小姐这……”
“小姐跟我回去,我给你们老爷说过了。”
罗时走后,管家在厅里站了半天,好半天才回过身来。想想今夜之事,不禁感叹道,“罗家少爷做事如此周全老成,少年郎不可小觑啊!”
奶娃娃哭闹了一天,刚上车不久就在罗时的怀里睡着,张林怕他抱着累,提议交给后边车上的奶妈,这话才刚开头,就被罗时的眼神封住了嘴。卫府罗府俩家相距甚远,车子开了许久才到,罗时轻手轻脚抱着她下车,奶娃娃睡得沉甸甸,并无所觉,反而抽抽脸,咧出个笑来,罗时看着新奇,忍着不用手去戳她肉团子似得脸。
“张林,你把我隔壁的房间给小姐收拾好,今夜就让小姐……和奶妈住在一楼。”
“是,少爷。”
罗时原想着和奶娃娃一同住,怀里的一团抱起来后,实在不想放下了,虽然他四五岁时养过一条狼狗,只是奶孩子实在没经验,罗时想想还是教给奶妈好了。除了夜晚不得见,白天他随时都可以去看她,毕竟养在身边。罗时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
可最近因为各方听闻卫东平不理世事,蠢蠢欲动起来。虽然失掉卫东平的协助,罗时不免有些吃力,但罗大帅留给罗时的又岂能仅仅一个卫东平。罗时这两天被公务缠身,和奶娃娃在一起的时间减少了许多,一想起导致这的罪魁祸首,处理时难免就下手狠了些,那些还没看清局势的人,恐怕这几天受的,也够喝上一壶了。年幼从来不是没有本事的理由,他罗时敢坐上这个位置,就不怕你们来挑事寻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