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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正海被关押在侯爷府后花园的一处囚室中。
他披头散发,面容苍白,身上血迹斑斑,手脚上皆戴着锁链。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抹幽光,就像明灭不定的小火苗,随时都会飘散似的,隐隐透出一抹诡异的神色,使他那呆滞的神情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在经历了不知如何漫长枯燥的守候后,囚室的门被打开了,常青公主在碧云与烟翠几个侍女的簇拥下,姗姗走了进来。
杜正海一语不发,冷冰冰的眸子只漠然望着对方那双有些红肿的眼睛。
常青公主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衫上绣着几朵猩红的腊梅花。她面色清冷,恍若高山白雪,自带一种雍容闲雅的气质。
囚室里晦暗不明的火光摇曳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宛如被风雨压得不堪重负的一树梨花,美丽又脆弱。
此时的她仿佛走在宿命的转轮上,曾经试图着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却无能为力,只能身不由己、一步步踏着天命走下去。
在杜正海的想象中,这位高高在上的至尊红颜,当朝公主,应该是何等的美丽高贵、不可一世;但站在眼前的这位夫人却是凄迷破碎,楚楚可怜——他心里不禁升起了疑团。
常青公主默默打量着他,终于开了口,“你是……志超的朋友吗?”
杜正海面无表情道:“算是吧。”
常青公主喃喃道:“算……是?……”
杜正海道:“因为他还是我杀父仇人的儿子。”
常青公主的心痛苦地抽搐起来,“说来说去,还是何禹廷那个冤家造的孽,为什么……”
杜正海轻叹一声,问道:“凌云现在怎么样了?”
常青公主眸子里瞬间支离破碎,语无伦次道:“我不知道……是我害了他,我不该相信何禹廷的鬼话,是我欺骗了他……我太傻了……”说到后来她已是泣不成声。
杜正海心里一阵酸楚,只是默默地望着她。
半晌常青公主才止住悲声,嗓音颤哑道:“对不起杜公子,我失态了。说来惭愧,我们这些为人父母的,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外人……
“你还可以舍生忘死地去帮他、救他;而我除了给他添麻烦,甚至伤害他,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杜正海扯了扯唇角,声音冷如淬冰道:“公主言重了。我们这些贱民又怎么能与至高无上的侯爷、公主相提并论?我们不会玩弄心机,更不会凭借自己手里的权势害得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甚至还要追着人家赶尽杀绝……”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仿佛在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却字字如刀,扎在她的心头。
常青公主颤声道:“你别说了!……我也知道,我与何禹廷以前做过许多对不起你们的事情,现在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想尽自己所能做出一点点的补偿。”
“补偿,你补偿得了吗?”杜正海鄙夷地翻了个白眼,“何况谁又知道你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常青公主心下一颤,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杜正海前所未有的愤懑涌上心头,目光灼灼望着她道:“现在连亲生父母都可以去欺骗、甚至出卖自己的儿子,你说在这个世上我还敢相信谁?”
常青公主呆了片刻,紧紧捂住胸口,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直让她难以呼吸。
她神情恍惚中,娇柔的身形摇摇欲坠,要不是两旁的侍女及时搀扶,她几乎就要摔倒在地上了。
她知道,无论自己现在再说什么,杜正海也不会相信了。难道这一切都是报应吗?
她双手掩面,踉踉跄跄像逃一样冲了出去。
常青公主走了,杜正海无力地把自己疲惫的身躯靠在囚室那冰冷的墙上。
想着常青公主悲伤的眼泪,痛楚的神情,他的眉毛不由拧成了一个死结,喃喃自语道:“难道这件事情常青公主当初真的不知情,而只是被何禹廷那个伪君子给蒙蔽利用了吗?”
想到这里他不由苦笑,自思:“凌云现在落入天枭的手里,想来必是凶多吉少;而自己又中了何禹廷的阴谋诡计而身陷囹圄,也是命将不保,再想这些繁琐之事又有何用呢?”……
暗沉的天空,轻吐着烦闷的气息; 周围一丝风也没有,鼻尖里嗅到的只有泥土的腥气,整个世界都流淌着潮湿的压抑,空气像是闷绝了一般,让人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一连又是几日过去。
这日,当杜正海听到囚室的门“咔”的响了一下时,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光亮,但旋即便消失了,代之以深深的仇恨,因为这时,他看到了何禹廷。
何禹廷身边跟着管家何禄为、武师阿三等人,还有数十名侍卫与家丁簇拥左右,皆是手持利刃,脸色狰狞,眼含杀机。
一瞅这架势,杜正海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他并不说话,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鬼魅般猩红,只阴凄凄盯着面前这个自己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的血海仇人。
何禹廷避开他犀利的眼神,轻叹一声道:“杜正海,其实我打心眼里是不想伤害你的,但有些事情并不是靠人的意愿所能左右的,就如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要想化解,除非一个人先死——而这个人,不是你,就是我。”
“是下贱之人还想立什么贞节牌坊?”杜正海脸色发青,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道。
“何禹廷,你既然想杀人直言便了,又何必假惺惺地做出一副慈悲的样子来?在这个世上难道还有比你更虚伪、更无耻的人吗?只怨杜某时乖命蹇,今生不能报此深仇大恨,如果有来世……”
“让他闭嘴。”何禹廷阴沉的脸色十分难看,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泛着摄人心魄的幽冷光泽,把脸转向一旁的何禄为。
侯爷发话,谁敢不从?何禄为忙不迭地答应着。他眼底寒光乍现,杀气四起,厉声吩咐阿三等人:“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打发他上路!”
阿三眼神里煞气波涛汹涌,低沉应了声“是”,狠戾的目光一转,示意左右。
几名如狼似虎的侍卫“哗”的一下拥上前,不由分说抓起了杜正海;另几名侍卫早已支好了绞刑架,上好了绳索,拉拉扯扯把杜正海推上了刑架。……
这时只听一个女子低沉的声音道:“住手!”
众人一愣,只见囚室门口人影瞳瞳,常青公主、浣玉郡主在十几个侍女的簇拥下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方才喊住手的人正是常青公主。
阿三、何禄为等人急忙向常青公主与浣玉郡主见礼。
常青公主鼻子哼了一声,似乎都懒得搭理他们。
她径自走到何禹廷面前,目光冷如冰霜,紧紧攫住他几分闪烁犹疑的眼睛,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何禹廷,我不许你伤害这个人,马上把他放了!”
何禹廷一怔,遂而向常青公主赔笑道:“公主,你知道他是谁吗,此人可万万放不得啊!”
常青公主冷笑道:“正因为我早已知道他是谁,所以我才要你放了他。何禹廷,你还嫌自己造的孽不够深吗?他们一家人已经够惨的了,难道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何禹廷一时语塞。
何禄为小心翼翼道:“公主,其实侯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侯爷本来无意伤他,是这个臭小子自己寻死、大胆包天来行刺侯爷的——我们要是不杀他,他就会来杀我们的,所以此人万万不能留啊!”
常青公主柳眉倒竖,凤目圆睁,斥道:“大胆奴才,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还不退下!”
何禄为遭到女主人一番毫不留情的训斥,立时张口结舌、满脸尴尬,只好悻悻退到了一边。
常青公主转向阿三道:“阿三,听我的命令,马上把杜正海放下来!”
阿三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凝滞。他犹豫了一下,把探求意见的目光转向何禹廷。
何禹廷轻叹一声道:“公主的话你没听见吗,放人吧。”
阿三只好有气无力地喏了一声,吩咐左右侍卫从绞刑架下放下杜正海。
常青公主转过脸,含泪望着杜正海道:“杜公子,赶快走吧,永远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来。”
“不愧是当朝公主,不愧是侯爷府的女主人,也不愧是凌云的亲生母亲——果然是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只可惜生不逢时,遇人不淑,人强命不强……”
杜正海默默望了常青公主一眼,心里颇有些唏嘘感叹。他一语不发,转身地向外走去。
“有刺客!……”这时阿三脸色忽然一变,刷的亮出了长剑。两旁的侍卫亦是刀剑出鞘,如临大敌。
但见一条灰色人影疾如闪电、矫若惊龙,只一闪已到了众人面前。
两旁侍卫纷纷持刃迎上,但闻那人长啸一声,如枭鸟般令人不寒而栗。
那人鬓发如银,灰衣蒙面,看情形应该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妇人。
她手中长剑看似随意的一挥,漫天星光,十几名侍卫已是惨叫连连,纷纷倒地痛苦哀嚎。
何禹廷亦是惊得目瞪口呆。
杜正海并未走出几步,此时见机,忽然心思一转,一鹤冲天,身形抖得拔起,几个空翻已飞到了何禹廷近前。
寒光一闪,冷森森的长剑已横上了何禹廷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