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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蓁要被送到淮南王府为媵妾的事情,在进入冬月的时候传到了张慕远和陆氏夫妇耳中。
顾蓁跟着小厮来到前厅的时候,张慕远夫妇以及顾际棠在厅中静坐。她舅父舅母面上有难掩的怒意,她叔父的脸色也不好看。
“舅父,舅母,叔父。”顾蓁来到厅内,依次向三人行礼。
“阿蓁,走,跟舅父回张家。”见到顾蓁,张慕远立即起身,拉起顾蓁的手便要向外走。陆氏自然紧随其后。
但顾蓁却反抓住张慕远的手臂:“舅父,你听我说。”
“他说你是自愿进入淮南王府,你也要这么跟我说吗?”张慕远怒气不减:“阿蓁,就算顾家容不下你,你还有舅父舅母。我们断不会将你当成礼物一般送给别人为媵妾。”
后面的话,张慕远每说一句,顾际棠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顾蓁却表现的异常平静:“舅父舅母,我当真是自愿进入淮南王府的。”
“为何?”张慕远此时是又气又怒又惊愕:“你堂堂世家嫡女,如何能给他人做妾?”
“舅父,如今的士族,再也难回往日了。顾氏如此,我想这样的事情,在张氏也会发生吧?”
张慕远一噎,随即说道:“就算是这样,我也断不会将你送入火坑。”
但顾蓁还是那句话:“舅父,真的是阿蓁自愿。”
“你在担心什么?阿蕴?若是如此,我们将你们姐妹二人一同接入张府。”
“并非。”顾蓁看向张慕远:“舅父,对于此事,阿蓁已经有了决断。阿蕴会继续生活在顾家,还望舅父舅母日后能常常来探望。”
“阿蓁,这到底是为何?”见顾蓁固执己见,陆氏也走上前来:“你舅父就你母亲一个亲妹妹,她已经故去,你如何让你舅父再亲眼看着你走入火坑?”
“舅母,阿蓁已经决定了。”
“不行,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去。”张慕远毕竟是武官,顾蓁的力气如何能跟他抗衡?所以身子被拽得向前几步。
“你当真是欺负我顾氏无人不成?”顾际棠怒而上前,欲从张慕远手中抢回顾蓁。
但是他一介文人,自然也不会是张慕远的对手。
情急之下,出声叫来了一众男仆,挡在大厅门外。
顾蓁终于从张慕远手中挣脱,立即躲到顾际棠身后。
“阿蓁,你过来!”张慕远怒喊。
顾蓁面上十分歉疚,但脚下却纹丝不动。她极为郑重地对着张慕远夫妇行了一个正式礼节,抬头望向对方:“舅父舅母,望原谅顾蓁今日不敬。日后,阿蕴还要托二位亲长多多照拂。”
……
最后,张慕远夫妇终是没能将顾蓁从顾府中带出。
这下,连顾际棠都有些怀疑顾蓁同意以媵妾的身份去到淮南王府到底是何目的了。他之前一直认为顾蓁是善于审时度势,为了顾蕴才被迫答应入淮南王府。
但是现在见她如此坚定,倒真的像是完全出于意愿。
“叔父无需多想,不管阿蓁是何故答应为人媵妾,为整个顾氏带来的只有益处,不是吗?”看到顾际棠的神情,顾蓁也能猜出一二分。
闻言,顾际棠开口道:“叔父是在想,还有月余就要入府,阿蓁一应事宜是否已经准备妥当?”
“又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室,既不用三书六礼,又不需嫁妆喜服,有甚好准备的?”
“至于叔父差来的教习师傅,阿蓁会仔细学习的。”顾蓁冲顾际常行了一礼,转身走出大堂。
为人媵妾,自然是要以色事人。顾际棠差人找来的教习师傅,一个是从建康城中最大的青楼寻来的老师傅,负责教授顾蓁应对男人时如何察言观色,如何欲擒故纵。
而另一个,是从宫中出来的老嬷嬷,之前负责调教后妃。她会的,自然更多。她能教授给顾蓁的,是能让女子由内而外散发魅惑之气的法子,统称为媚术。
若是顾际常在世,这些东西和顾蓁定会一辈子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顾际常希望他的女儿,既有世家女的端庄贤淑,又有男儿的光明磊落,应该长成一个“如玉君子”。
但是如今,她却在认真仔细地学习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甚至比有些时候学习顾际棠教她的君子之道还要认真。
这人生的机遇,当真是难以预料。
……
“凡令夫爱,取赤痒足,出夫脐处下看,即……”
“阿蕴!”顾蓁沉声一喊,让正在传授秘术的老嬷嬷停了口。
顾蓁看向帐子处:“还不出来。”
片刻之后,顾蕴挪动着步子走进内间。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阿姐听嬷嬷授课之时不准靠近这间屋子。”顾蓁神情有些严厉:“为何胡闹?”
“我……我就是好奇。”
“嬷嬷请先休息片刻。”顾蓁开口道,之后又看向一旁的雁翎:“雁翎,你带嬷嬷去客房休息片刻。”
“是。”
雁翎引着老嬷嬷出去,房内便只剩姐妹二人。
“说,为什么过来?”顾蓁才不相信她是因为好奇才过来偷听。这二位教习师傅在顾府内住了也有一个多月了,怕是府中已经传出了风声。
顾蕴就见顾蓁不似玩笑,立即老实交代:“是……是府中的人说阿姐在练习媚术。”
果真如此。
“阿姐,什么是媚术?”顾蕴一脸疑惑。
顾蓁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没听到什么要紧的内容。她看向顾蕴:“等阿蕴长大了,自然就会知道。”
“好。”顾蕴乖巧地点头,然后不再发问。
姐妹二人在房内说了一会儿话,顾蕴出来,让顾蓁继续学习。
雁翎引着老嬷嬷进入屋内,顾蓁没有注意到,顾蕴走出房间的时候,那瞬间变换的神情……
转眼间就进入了腊月,初二日黄昏,送顾蓁去往淮南王府的小轿停在了顾府的侧门前。
明明已经适应了三个多月,见顾蓁要走,顾蕴还是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死活不让她移动半分。
“阿姐,阿姐能不能不走?”顾蕴哭得声响:“你要是走了,谁监督阿蕴习字?谁在下一年的花朝节陪阿蕴去捕蝴蝶?谁在阿蕴生病的时候在一旁照顾?
父亲已经离开了,连阿姐也要抛下阿蕴不管吗?
阿姐不要走……”
顾蓁的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终究是没能忍住。她伸手去拽顾蕴搂在她腰间的手,却怎么也拽不开,遂示意一旁的雁翎过来帮忙。
终于将顾蕴推开,顾蓁看向红豆:“过来拉住你家小姐。”
“阿姐!阿姐……”
顾蕴被红豆拉着无法出绣楼的大门,顾蓁则带着雁翎快步走出院子,一会儿便没了身影。
坐上不甚引人注目的小轿,顾蓁恍然想起了三年前的场景。
那时候,她被王家用作小姑换嫂的交换代价,换给楚家做媳妇。出发去往楚家的那天,她两手空空,孤身上路。
而今日,也是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被当作礼物送给淮南王府,身旁只有一个雁翎跟随。
看来,穿上嫁衣喜服看着十里红妆跟在花车身后的场景,注定与她无缘。
……
其实,顾氏和淮南王府的本意是结两姓之好,顾家的女儿是绝对当得起淮南王世子妃的位子的。
只不过若是如此,原本就深受齐帝忌惮的淮南王府会更加如履薄冰。所以,只能是想依附于淮南王府的顾氏作出让步。
所以,她才会以媵妾的身份,极为隐秘地进入淮南王府。
她要嫁的人,是如今的淮南王世子萧穆。在建康城年轻一辈的圈子中,从来不曾听说此人的名讳。
顾蓁让顾均仔细打探了之后才知道,这萧穆自十岁起便进入军中,常年在外征战基本不曾回过京中。到如今,已经有十一年。
也就是说,萧穆今年二十有一,也是刚过弱冠之年。
再有,就是萧穆是淮南王萧温的原配王妃所出。而如今淮南王的正妃,并非他的生身母亲。
除此之外,就再难打听到其他的了。
顾蓁黄昏才从顾府出发,来到淮南王府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下。进入王府之后,她直接被抬进了世子萧穆的院子。然后在一位老嬷嬷的带领下,进入一间房。
“媵夫人,您在此处等候便可。”说完,老嬷嬷退出房间,带上了房门。连同雁翎,一起被她带出了房间。
顾蓁先是走到一旁的软塌旁,想要坐下又觉得有些不适宜。在原处顿了顿,抬步走到内间的大床旁边。又想了想,才转身端坐在床边。
坐了大约一刻钟,房门处传来动静,顾蓁抬头看去。
满屋的烛火照耀之下,一个身穿天青色广袖长袍的男子走进了她的视线。
不是说军旅出身吗,为何会有一身士族风流?这是第一个跑进顾蓁脑海中的念头。
她顺着衣袍向上看,男子的面容便完全显现。长期的军旅生涯,似乎也没有把他的皮肤晒黑,浓眉之下一双瑞凤眼着实夺目。
若是他自幼长在京中,建康城的玉面郎君恐怕是要换人了。这是顾蓁的第二个想法。
那人手长腿长,很快在顾蓁几步之前驻步。
这个人,为何有些眼熟?这是顾蓁的第三个想法。
呆愣了片刻,顾蓁从榻上起身,从容不迫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士族之礼。口中道着:“世子。”
“不必多礼。”男子的声音清清冷冷,但是很是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