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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诗经·风·邶风·北风》
屋外白鸽扑领翅膀的声音尤为清脆,一阵咕咕乱叫后,灵芸手上便握了一只肥硕的鸽子。她从鸽子黄脚上取下一个信条,跑进阜新阁里。“小姐!小姐!这个月已经是第四只鸽子了。”她手上抓着鸽子不肯放,应律也拿她没辙。
乔应律撑起身来,接过她手里的信条,拆开一看,果然是苏燮的字迹无疑。身旁小丫头还在嚷嚷,“这只是要清蒸呢还是红烧....”她朝灵芸一番苦笑,“你嘴巴放严实点,莫叫有心人听了去。”这硕大一个园子,只剩了自己、灵芸和雁红。她口中的有心人,自然便是雁红。雁红原是徐戎川用的惯的,这才拨来给她。这小丫头心思机灵着,手脚也麻利,倒是讨人喜。不过徐戎川自小和苏燮便合不来,要让他知道苏燮给自己写信,生分了不说。照他那性子,定是要冲到襄阳去,与那小妖精打上一架才好。
苏燮便是原来乔府后园子里那俊美少年,和徐戎川相仿年纪。应律略略算起来,这家伙也应当二十有三了。
灵芸捂着嘴低声嘟囔,“奴婢可什么都没说....”也正是巧了,雁红从外头端了药进来,笑问:“说什么呢?两个人倒是热闹。”乔应律看似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枕头,实则把手上的纸条往枕下一塞,嘴上淡淡道:“哪有什么热闹的,不过是灵芸这丫头又给我闹笑话。”
“你这小蹄子,又闹了什么笑话?倘是没了乔姐儿惯着你,看你要怎么办才好”雁红把药碗放到桌上,笑骂道。灵芸平日里傻是傻,到了这时候反而聪明些。她提起手上那只咕咕乱叫的鸽子,装作不满的嘟囔,“东市的牛二哥又给我送了只鸽子,我只说了句要清蒸还是红烧,小姐便骂我笨。”这话半真半假,倒也似乎真把雁红给糊弄过去了。
“你这丫头,倒是说说,我哪里骂了你?”乔应律笑。灵芸吐吐舌,拎着这肥鸽出去了。
雁红先走到窗边,打开窗子。这才到桌旁端起药,坐到应律前头。见她面上的笑微微一滞,便道:“乔姐儿大病初愈,屋子里得多通气。”乔应律这才放下心来。“况且,”雁红话锋一转,用嘴吹吹碗里的药液,道:“鸽子也飞的方便。”
乔应律早已敛了嘴角的笑意,眼里冷若寒霜,低敛眼睫,半晌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雁红见她如此,知她是动了怒气,当即低眉敛眼,不敢糊弄。
“半月以前。”
“倒是好个七窍玲珑心,知道也不与我说。明面里装糊涂,暗里瞧着我的笑话。多舒坦啊。”她拨弄着手上一个指环,语气也毫无波澜。
雁红到底是徐戎川身边的老人,心中暗叹一口气,知这主儿已与自己有了间隙,也不慌张,说起话来掷地有声。“主子要做什么,我们这些下人自然是管不着的。只是雁红断没有笑话乔姐儿的意思。我知您不想让少爷知道烦心,奴婢定不会让少爷知道。奴婢知道,这话您是不信的。不过也望乔姐儿明白,少爷是与和宁公主有婚约在身的。希望您也能自恃身份,万万莫要贬低了自己。”
寻常的主儿,听到底下丫鬟说这么一通,自是要气的跳脚了。应律只幽幽一叹,“原来你是和宁公主的人,也枉你沉的下气,在他手下做了这么多年。”她心里暗想,原来这皇室里的公主也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主,只是这话又经不起推敲,又想,后宫间的勾心斗角,她们怕是见的多了,要说哪个公主真没有点本事,她倒还不信了。
“乔姐儿,喝药吧。”雁红不说话了,只要她吃药。乔应律接过她手中的药碗,道:“我自己来罢。”雁红点点头,起身朝她福了一福,走出门去。
雁红走后,她并没有马上喝药。而是先放好药碗,从枕下取出了苏燮的那封信。
开头便是:
“这是我能寻到的最肥美的鸽子,炖汤喝或许不错。”
她笑笑,这句大概是写给灵芸的。不作理会,暂且往下瞧着。
“云家有三难。一难主,一难敌,一难内。主难非天子,敌难非官场,内难且细说。”
“当年旧友,云寻薇。玄德二十六年,四月中,携白银四十六两,与庄夫子门下无青,双双出逃。留下一信,道是二人相互仰慕已久,奈何无青门第低微,唯恐陪之不及。寻薇再次表明心意,愿结同心结,□□比翼鸟。云父大怒,奈何寻之无果,薇母终日以泪洗面。世人皆议论非非。”
应律看到这里,心下怒笑,莫不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才好。而今正是四月下旬,眼见事情不过才发生。
乔应律的母亲姓云,是云家二小姐,未出阁时也极为受宠。她曾多次带应律回去省亲,那时便识得了云寻薇。云寻薇是云家大公子的小小姐。大公子与乔母皆是大房所出。她这嫡亲的舅舅,前七子都是小少爷,好容易着落个姐儿,全府上下都把她捧在手心里当眼珠子疼。大公子闲时也长带这个小女儿来乔府耍玩,一来二去,二人便成了闺中好友。
应律知她这个好友的性子单纯,总要吃些亏的,却不曾料到这亏吃的竟是寻薇女儿家的清白。庄夫子门下弟子,才学固然是好的,但人品却有待商酌。其实要按应律说得来,只要知点羞耻,便必不会拿寻薇的清白做赌注。纵使家属寒门,不得八抬大轿,吹锣打鼓上云家去提亲,微礼也是好的。况云家也不迂腐,只得这一个丫头,纵然心中再有不舍,也会顺了她的心意,不过其中过程波折些罢了。
罢了,木已成舟,到时候多拿些银子让无青娶了寻薇便是。还望那无青不是贪得无厌之人。乔应律叹了口气,顿觉头痛,用手扶额,轻轻揉了揉。这才又读起信来。
剩下的不多,无非就是些药方子,还有些叮嘱她好生休养的话语。不看也罢。乔应律划燃火柴,到窗前把这字条烧了,这才有些奇怪起来。
她原怕被雁红发现,不曾回过信,送信来的鸽子也一一被灵芸截下,成了肚下亡魂。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生病的呢?罢了,苏燮向来神通广大,知道便知道了。
只是,信里所写的云家三难,一难是名声,还有两难未知。
“主难非天子,敌难非官场....”她踱步思揣着,“非天子....那便不是宣帝执政时留的刁难,嗯,不难猜...如今管事的是小五爷宋冽,倒不知这狐狸怎有闲工夫来理云家了。”
略一思索,无果。便把目光投向桌子。梨木桌上的青花桌布铺的齐整,半点皱褶也无。上置一盏茶,茶壶有个名儿,叫双线如意,老紫泥制得,应律上前摸了摸,手感极好。她接着想。
“敌难非官场...不是官场上的敌人,噫,这样大一个家族,除了官场,还有哪里能得罪人?我想想....嗯,对了——帮派。看来是江湖上的事,也不知是哪家....”
想到这里,她沏了一杯茶,抿了一口,自以为颇有种冷然一啜烦襟涤,欲御天风弄紫霞的味道。才晃神一阵,又记起云家那三难来。
云家出了事,她定是要帮的。应律心下暗想,得快些回襄阳了啊....
徐戎川踏进阜新阁时,她正躺坐在麒麟雕花的榻上,手里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散发着浓稠的苦腥味儿。乔应律看看碗里的药,咬咬牙狠心灌了自己一口。
“难得你肯吃药。”他笑,心里不由暗暗佩服起窦京遇来。应律往门口瞥了一眼,见是徐戎川,没有答声,好似只顾着吃药。不知这老头儿是拿什么熬的,这药跟墨一般稠,喝的她双嘴发乌。
一碗药饮毕,应律便扭过头去,拿薄被盖住了脸。闷闷的声音隔着一层褥子传到徐戎川耳里,“药喝完了,你该走了。”
“律儿,你就不能...”徐戎川仿佛要来掀她的被褥,却被她淡淡的回绝打断了。
“不能。”她遮了眼睛也隐隐能感觉到他的怒气。片刻,只听到拂袖而走的声音。
“等会儿。”应律突然叫住走开的徐戎川,只听见他脚步声忽而一转,折了回来。“如何?”,他似乎有些惊喜。“雁红在我身边待的日子太久了....”徐戎川当即明白她的意思,随口答应。见她并没有和自己交谈的意思,便又转身出了阜新阁。至此,应律才把头露出来,大口呼着气,心烦意燥,又觉着冷清,只好盯着头上的藻井发呆。
仿佛过了百年,忽而一摸脸,才发现竟早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