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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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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宴这日,南京下了雪,很早方煖就趴在窗口看,这是来到这小半个月第一次下雪,不像奉天的雪,大片大片的,来的又重又急。街上还少有行人,邻居家的小孩闹着和兄长打雪仗,高一点的男孩子总是故意将雪球砸的偏一些,紧接着就被小男孩一个雪球糊在脸上,小娃娃指着男孩子的脸,笑得倒在地上。

    肩上一暖,方煖回头看,笑着喊:“爹”。

    “怎的起来那么早?”方情礼说着把披在女儿身上的袄子扣紧扣子,有朝上掂了掂。

    “清早就听见街上有人喊下雪了,我就想起来看看。爹,这里的雪和奉天不一样,人也不一样。”方煖看着窗外玩耍的兄弟俩,如今的奉天人只会抱怨老天雪上加霜,然后行色匆匆的赶路。

    “是啊,不一样,是变了很多,但煖煖啊,还是不变的更多,而那些才是支撑民族走下去的力量。”方情礼看着女儿透亮的眼睛里散着困惑,终究还是个孩子。

    “大清早的那么冷,你们俩站在窗口干嘛呢,快去洗漱吃饭里,等下还要给煖煖打扮打扮,毕竟是要去那么大的场面,还是要重视些,快点些”孟小慧披着衣服,朝窗子旁站得两个人喊着。

    吃过饭,舅舅吩咐染布坊帮方煖做的衣服送了过来,鹅黄色的长袖小旗袍,搭上前几日韩云英帮她在新街口买的白色羊绒大衣,方煖虽五官偏英气,但唇红齿白,皮肤更是随了她娘,白玉似的透亮。小姑娘手上戴着对银镯子,走起来叮叮铃铃,格外好听。

    “煖煖,到了记得喊人,听姥姥的话,不许乱跑,听到了吗?”上车前,孟小慧还在嘱咐着。

    “恩,我知道的,娘你放心吧。”虽然从昨日起孟小慧就一直在方煖耳边叨叨,但小姑娘还是很懂事的一一答应着,声音也软软的,朝她娘眯着眼笑,脸上的一对梨涡,若隐若现的,配着毛茸茸的衣领,整个人像是雪地里泛着太阳光的雪娃娃。孟小慧瞧着女儿如此听话,也放心许多。

    梅家在城东,车子走了有半个时辰,终于停在了一处洋房前头,下车,方煖扶着姥姥朝里走,院子前挂着牌子,写着“梅公馆”的字样,院子里停了少许多汽车,大厅里已经传来嘈杂的说话声,门口的门童穿着军装,不像是普通侍者,更像是部队的勤务兵,方煖将请柬交给他,那人打开看了一眼,朝二人敬了个礼“孟老夫人,您请,九爷吩咐过的,请您到贵宾席入座。”

    “多谢,那就有劳了。”老太太点点头,拍了拍外孙女扶在胳膊上的手,跟着朝里走。

    宴会刚刚开始,大厅里的人或穿着西装礼服,或着长衫旗袍,个个华丽,互相寒暄。转弯,到了休息室,勤务兵推开门将二人请进去,咖啡色的皮质沙发,擦拭的干净的留声机旁放了一柜子的唱片。桌上摆了些点心,还有刚跑好的龙井,脚下是雪百的地毯。勤务兵将祖孙二人带进来,又放上唱片,倒了茶水,刚想转身离开,就听到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嗓子嘟囔了一句:“哼,真是只有靡靡之音,才显得资本家本色,庸俗。”刚刚转身的警务员一滴冷汗落下,如今这小姑娘嘴巴也真是厉害。刚一抬头,正看到梅瑾荣穿着西装站在门口,梳了整齐的大背头,黑色的西服显得这人愈发挺拔如松。

    “九爷,我。”

    “你先出去吧,门外应该来了不少人,去看看老爷子准备好了吗。”梅瑾荣的声音低沉,倒是和留声机里出来的一串骊珠很是和谐,想到这,方煖顿时忘了再次背后说人短处有偏偏被同一人抓包的窘迫,没忍住笑出了声。

    “老夫人好,我是梅瑾荣。”梅瑾荣看了一眼旁边憋笑憋的肩膀发颤的小姑娘,似乎很是困惑,这次也是被当场抓了包,为何不像上次一般,难道是真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九爷好,这是我外孙女,方煖,煖煖,喊人。”老太太看身旁的小姑娘一直低着头,以为是姑娘家不常见外男,九爷又是长得有名的俊逸,小姑娘应是害羞了。

    “老妇人喊我瑾荣就是,您是长辈,至于方小姐,在下之前有幸见过一面,也算是相识的。”梅瑾荣气度极好,但虽为将之前的事情和盘托出,却也是刺了下方煖,方煖深怕他不厚道的像老太太告状,那情景可不是自己乐见的。

    方煖抬起头,努力牵出了个大家闺秀的笑容“是呀,姥姥,我同九爷上次在舅舅的坊子里见过一面。”一边说,一边盯着对面沙发上笑意温和的男人。

    “恩,方小姐一看就是出自书香名门,真的是出口成章,就是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向方小姐请教一下,我这待客厅的装饰是否有哪里不妥,刚好像惹得方小姐有些不快,还请不吝赐教。”果然,这厮果然是听到了,就说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是啊,煖煖,你刚才嘟囔什么呢,姥姥也没听清。”

    “没有姥姥,我就是在夸赞梅公馆装饰豪华,处处都彰显着府上的气派,梅先生不愧是留洋回来的,真是不同一般。”方煖咬着呀说了一番昧心之话。

    “这样啊,但刚才梅某人好像听到的并非如此,什么靡靡”

    “梅先生定是刚才站得远了些,小女说的是这音乐真是一串骊珠,如此声音也就只有梅先生这般气度可与之相配了。”

    “此话怎讲?”梅瑾荣一派求知若渴的样子。

    方煖咳了一声:“梅先生早年留学,应是对国学有些生疏了,不知梅先生是否听过《寄明州于驸马使》,诗中曾提到‘何郎小妓歌喉好,严老呼为一串珠”

    方煖话还未完,就被老太太打了手,等了小姑娘一眼转头笑着对梅瑾荣赔礼“九爷勿怪,这丫头从小被家人惯坏了,没规没矩的,回去老婆子我定要教训她。”

    方煖撇了撇嘴,虽不服气,却也不敢再吭气。

    梅瑾荣笑着摇了摇头:“无妨,方小姐天真烂漫,又是少有的饱读诗书的女子,梅某自是不会计较一时的口误。”方煖听他这样说,只觉这人很是会装模作样,心想的却是,自己可没有口误,那都是实打实的真情实感,却也不敢在开口呛声,生怕回去要挨上一板子。老太太虽疼爱晚辈,对这个远在奉天的外孙女更是格外偏爱,却也是极其的明辨是非,若真犯了大错,谁也是逃不掉的。

    不再说话,方煖朝梅瑾荣抬头咧了咧嘴,只希望这件事尽快过去,哪知,这老男人记起仇,比女子更是有过之而不及。

    “梅某人不如方小姐饱读诗书,因此想请问方小姐一个问题。”喝了口茶,梅瑾荣一脸的请教意味。

    “梅先生您请说”果真没那么容易翻片儿。

    “之前方小姐所说的白居易的那首诗梅某人的确是孤陋寡闻了,但儿时有幸观先生练字,曾记下陶宗仪的《辍耕录》,文中也曾提到:‘有字多声少,有声少字多,所谓一串骊珠也’不知方小姐可否读过这首诗,至今梅某都不曾太过参透其中道理,还望方小姐指教一二。”

    方煖瞪着眼睛看着对面风轻云淡的男人,腹诽道,不就是讽刺自己话多还胸无点墨嘛,真是见识了什么叫为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梅先生......”刚想反驳,门被敲响了“九爷,老爷子找您,说是让您将孟老妇人带到大厅。”门口女佣只是敲了敲门,并未进来,可见梅公馆规矩森严。

    “好,我知道了。老妇人,咱们出全吧,父亲如今正在大厅,人多不便独自招待您,还请见谅。”梅瑾荣起身扶着老太太,向门外走。

    “无妨,今日他寿辰,自当是要忙着些,我们祖孙二人不过来凑个热闹罢了。”就这样,如此看来,第二次口角之辩又是以方煖惜败完结,走到门口,方煖看了一眼旁边扶着老太太的男人,默默在心理念了一句“装模作样”,有看了看门口低着头的佣人小姐姐,叹了口气,果真是时运不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