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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夜深时,徐三晚在外面换上自己警察的衣服,从家属院门回到住处屋前,看见两个人守在他家门前。
其中一个发现他回来,丢了手中的烟头从树底下站起来,道:“许队,别紧张,我们是邓局的人,他想这下就见你。”
“等了好久了?”徐三晚想到事情可能很严重,便问了句。
“这也是为你好,邓局这下还在局子里。”
徐三晚跟随两人走去,回身看了眼他家的阁楼窗户,见到房里的灯光映着一个人的身影印在窗帘上,正撩开些帘子静静地看着他。
从恩秀的显出的样子,确认屋里并无危险,他才转过身。
在警察局的医检室里,徐三晚见到今天举枪要杀他的大个子仰躺在一张尸检台上,身体已呈僵硬状。
此时就得他和邓局在医检室里。
灯光下,邓怀勇将大个子推着呈侧卧状,然后脱着手套,看着徐三晚道:“你说你杀了他,但他是被子弹从后面一枪贯穿心脏,当时他就倒在马场院门进去的屋角,身体是向着院门倒地的,你说说你是怎么杀的他?”
见徐三晚不作声,邓局又补了句。“这一枪明显是近距离偷袭,你当时逃跑都来不及,不可能在那空旷处迂回到他身后。”
“那他要杀我,我被逼没法子了,只能和他在数步范围内开枪对射了,当时那么乱,马场里到处都在打枪,我还以为是我杀的他,是谁杀他很重要么?”
徐三晚把杀大个子的人说成是自己,是想为练武奎开脱,他不想警察去找他问罪。
“你是不是以为杀了林四耀就跟杀一般人一样,只要是罪可致死,就不会有什么后果?”邓局在尸检台旁边的一张桌子前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徐三晚。
“后果很严重么,他背后的人会来找我报仇?”
“他背后什么人?你知道他背后有人?”邓怀勇还盯着徐三晚。
“他不就是黑道的幕后老大么,要不然怎么会忌恨我要打击黑道,怎么会借这次我向西社求和的机会唆使那些人干掉我。”
“你是怎么知道他有黑道背景?”
“道上的朋友透露的,这城里新近成立了一个东门的帮会,据说幕后老大就是林四耀,这是我新交的一个内线透露的消息。”
“你还真说干就干了,这么快就买通道上的人拿料。”邓怀勇看着躺台上的死人的脸。“如果他真是只有黑道背景,这下我还不致睡不着要找到你。”
邓怀勇转过目光看着站着的活人的脸。“老弟,你到底是我的福?还是我的祸?可能还得过些时日才清楚,但你的出现,却了却我的心愿,还有我的心头患,一直来林四耀都是押在我头上的一把刀,他非但有黑道背景,还是军统安插在局子里镇慑我的人,浦城为何会这么乱,就是因他在背后搞事,城里原来有很多黑钱该是咱警局来拿的,却让他背地里搅黄了,目的就是不让我进贡给上头,可上头他娘的原本纵容烟娼赌还有卖黑枪卖人口的泛滥,还不是想拿到更多黑钱,致于那些汉奸卖国贼是把钱私吞了,还是献给日本主子了,我估计他们没一个得好死的。”
邓局说得气呼呼的瞪着徐三晚。
“这也是你想打击黑道的原因,因为它不受你控制,甚至会让你遭到问责?”
“不止问责这么简单,再这样下去上头就会把我换掉。”邓怀勇低着头说:“前些日子这里的日军头子就想着私吞这市面的黑钱,背地里成立一个叫山木堂的组织,目的就是要霸占这里的黑道生意,把黑钱都刮入私人口袋,不让通过我这里上缴,我那会还乐得清静,还有推卸的理由,那知背后操纵山木堂的山下芥木突然遭袭重伤,山木堂就不管道上的事了,不过我听说山下芥木好像又要回来了,这他娘为了钱,必又重操山木堂。”
听得最后一句话,徐三晚是当下愣住,脸色都显得僵硬。
这消息出乎他意料,原来还以为鬼子不再理会黑道的事,那料山下芥木竟然还活过来了,还要回到浦滨来继续他的山木堂,那他的愿想岂不是全被打乱了,他想建自己的帮会,谈何容易。
“老弟,这时势乱局下,不是咱一支狂风中飘摇的小警队能把得住场面的,往后的时势会怎样,咱也猜不着。”邓怀勇发觉眼前这人脸色有些难看,不由得停下话,盯着他。
“我原本也没料到这道上会牵涉得这么复杂,这他娘归根究底还是为了钱。”徐三晚转过神来,道:“咱往后要跟黑道作对,还得动了鬼子的利益?”
邓局看着徐三晚,想着什么心事似的,忽的从椅子上站起来道:“有的话说出口,也可以当没说的,先别管往后,咱眼前要做的就是趁此机会,把那个叫东门的帮会打下来,不要让其缓过神来,不然遭到报复的可就是你和我,林四耀的死从表面上来看,很容易让他的人怀疑是你和我合谋着做下来的,因为他的真实身份和背景,我必定是最大的嫌疑。”
“过来之前,我还以为你会为督察组长的死找我问罪,那知这里面的水这么深,你有没有想到好的办法?”
“我第一时间把他的尸体抢回来,也是想缓一缓他的人的疑心,你也别跟外面说是你把他做掉的,不然我警局的家属院可就得着火,你家里人得头一个遭事,这下他们还觉着理亏在前,没立马找你报复,过些日子可就不一样了。”
“据我掌握的消息,东门明面上的当家是个姓林的人,他本是吴海的手足兼师爷,但很少人知道他是林四耀的亲兄弟,对他亲弟的死岂会善罢甘休,何况东门还潜伏着军统的势力,我们不先下手铲除他们的力量,必遭一连串报复,这几天想个方案出来,最好不要明面上把事情摊到咱警队的头上。”
数分钟之后,邓怀勇站在自己的办公室窗户前,看着楼下地面上,徐三晚向通往家属院的小门走去,他对身边一个心腹说道。
“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他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身份,但是留着他,比驱除他,显然对我们更有利,至少这窝囊受气的警察局是需要有人跳出来搅一撑事的,要不这样下去,我头上的帽子得被人拿走。”
邓怀勇的心腹是个交通队长,浦滨城里城外大小公路道路的涉事警情都由他管,但没有什么实权,能差遣的是手下的二三十个交通警察。
他对邓怀勇说:“从今天马场发生的事,可看出他说的那些道上的朋友都是使惯了枪的人,我觉得不仅是道上的那么简单。”
邓怀勇转身看着交通队长。“不要猜想得太多,有的话不说出来,咱就当没有那么回事,记住,跟他保持距离!就算他捅出天大的漏子,咱也得让他自个扛起来。”
走在下面暗路上的徐三晚蓦然转身抬头,望向局子的楼上,发现局长办公室的窗户亮着的灯光下,有个人影贴在窗帘上,静静地对着他,在他望过来之后,便转身离开了窗户。
想起邓局对他说的一番话,他不由疑惑的看着那旋即隐去的阴影道:“这位爷是要把我当枪子使呢?”
徐三晚推开房门,看见王恩秀正趴书桌前认真的写着字。
“这么晚了没睡,在写什么呢?”徐三晚走近她。
“我在模仿许队的笔迹给他家里写信。”恩秀放下笔抬头道:“这许队家里还是户殷实人家,娶的姑娘也是个美人,我可是不喜欢见到她出现的,得把人抚稳在老家才行。”
“那你可得细心点弄,别让人看出疑点来。”
徐三晚脱掉警服便倒在床铺上,一闭眼就觉得脑子里影像纷乱冒出,疲弱感随即漫遍全身,一个恍惚便睡了过去。
“来瞧瞧,我这么写行不行?”恩秀抬起身子转过头看,见人已然睡去,她脸上的意容也凝结住,显得失落。
“佛祖,我这是入了空门么?”她不禁自嘲了句。
那知她再在纸上续了数言,待收好信纸和笔,站起来去熄灯,床上的人却坐起来道:“秀,去给我打盘温热水来,两三天没脱下这面皮了怪难受的。”
恩秀看着徐三晚突然醒来的样子,倒不觉得吃惊,因为以前老见他睡过去十数分钟后,便会再无睡意的醒来,然后精神得一整天,很怀疑他是否生理机能有点特殊。
徐三晚把脸泡在温水中慢慢撕开脸上的面皮,把一片活似人脸的化学制品提在眼前,道:“古有鬼魂画皮,今有活人变脸,殊途而不同归,鬼魂掏人心,活人掏鬼心。”
“你是有感而发呢。”恩秀走向窗边往外偷偷窥过一眼。“小心窗下有耳,咱现在是被警队的人盯上了,是不是你的身份被人识穿了?”
“是在保护咱们呢,那局长要用到我,即使知道我身份有异,眼下还不想识穿我的。”
恩秀洗了把热毛巾给三晚脸上擦去沾着的胶粘质,道:“你咋知道得这清楚,别不是你有恃无恐了,连这块脸皮都不想在他面前蒙了?”
“不行,这脸皮还得蒙,可我担心这么蒙下去,那天却把自己给丢了,到那时就只有你认得我了。”
“说啥呢,不是还有你的兄弟们,你的同志么,他们还能把你忘了!?”
“秀,人总有迷惘和虚弱的时候,你不知我把脚踩进了什么样的境地。”徐三晚一把把恩秀抱进怀里。
第二天夜里,徐三晚和老谭,花二碰了头,一起去到驿马场的西社堂口。
其时那个镖行的大堂里,烛火摇曳,唢呐,锣镲声声作响,间歇时做法超渡亡魂的道师颂念着摧人心魄的符文咒语,不时还听到哭婆的啼声,弄得四下里阴阴森森的。
原来是帮会的人在为大当家都爷做法超渡。
三个人出现在大门外的路上,看见堂屋里两边靠墙站着数十帮众,个个披麻戴孝肃立在那,一大幅奠牌下供着香火牲头,供奉桌跟前的地上摆着一口棺材,披着红绸道袍的道公手提铃铛,正念念有词,绕着棺材转。
道公停下手和口,候立着的弟子立马吹起唢呐打起镲,棺材一旁的地上跪趴着两哭婆也埋力地演着。
练武奎蹲在一火篓子前往火堆里丢纸钱,火光映着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忽听门口有声音喊:“有客到。”
练武奎向门口出现的三人望去时,帮徒中有人已向来人冲出,有的还拨出枪指向其中一人,喊道:“你还敢过来?”
练武奎从那人的身影也认出他是谁,立马出声喝住手下,向来人走近。
“干什么你们!大当家都爷正上路呐,你们是要打扰他走错了路么?”练武奎低声唬着他几个围着来人的手下。
“老大,昨天就是他放的炸弹!”一门徒指着三人当中的徐三晚道。
“我眼睛哭瞎了看不出来么!”练武奎低声喝乎道:“既是这场合下,来访都是客,你们还怕他再放个炸弹不成?”
一众手下只得退回墙边,还有人指着他们三个,道:“先看你们要怎的。”
这下老谭对练武奎拱手说道:“冒然来打扰了,要知是帮会设道场渡亡,我们三个当择日再访。”
练武奎从火光中认出老谭的样子,他不免吃惊,但很快想到他为何会出现,见老谭并没有把事情挑明了说,他也就装作不认老谭的,回应道。
“人死了就得设坛超渡好上路,要不弄得隆重张扬些,还怕有人说咱无情无义。”练武奎可能还为昨天听到的一句话,觉着气堵。
“你小子也太张狂了吧,堂上摆着的这人可是死在你手上,这下子你还敢来见他!”练武奎接着看向徐三晚,脸色也显得严实。
练武奎感觉这三个这下闯进来,应该是有目的要达到的,但又想不出他们要打什么主意,便没有作势要闹起来,却也不能不为自己的堂口说话。